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苏玖坐在窗前看着凋零的院外，神情麻木。倾城的容颜，现在惨淡无色。

  她在这个破落的院子关了多久，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自定北侯府协助前太子谋反，男子全部处斩后，太夫人便一把火，将这个有些年岁的宅子点了。她自己也与放着先祖排位的祠堂同归于尽。

  苏玖为什么没死？是因为瑞王云歇，不，已经是当今太子，及时赶到，将她从大火中抱出去。

  可是她不想活......

  “小姐，该喝药了。”丫头问琴端了一碗药进来，“您身子弱，窗户不能开这么大。”她将药放在桌上，急忙上前，掩起窗户。

  苏玖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碗，轻声道：“搁那里吧，等会喝。”

  实际上她并不打算喝，已经好多次，她偷偷将药倒了。

  问琴将她扶过来，她已经不信苏玖会喝药，“殿下说了，让您趁热喝，凉了药效不好。”

  听到殿下两个字，苏玖的心如同万针穿过，握紧的拳头，指甲深陷掌心。云歇终究是负了她的一片深情。

  他是她的‘恩人’，将她从火海中救出来，又将她锁在另一个‘火海’中，残忍践踏。

  他是自己曾经真挚爱恋的情人，也是此刻恨之入骨的仇人.....

  直到今天，苏玖都没有搞清云歇到底为什么还留着她。

  看着问琴有些焦急，苏玖也很识趣，端起碗一饮而尽。她的病哪里是这碗药可以治好的？心早已经在那场大火中死去了。

  午饭过后，苏玖便上了床。这一觉睡的昏天暗地。醒来时，窗外已经哗啦啦下起雨来，黄昏的雨格外让人伤感。

  每次下雨，屋内都能飘进来一股烟熏的气味。她想起来了，自己住的屋子建在镇北侯府的地基上，周围都是被烧毁的痕迹。

  雨渗进那些残亘断壁和朽木中，会提醒苏玖，这里曾发生过惨烈的事情，而这些事，多半因为她.....

  苏玖从枕头下摸出一指环，纯金的，款式是男子专用的，上面的颜色有些不同，浑厚的黄色还夹着一点暗红。

  从前身为侯府唯一的嫡女，她根本都瞧不上这些东西，现在这成了她仅有的寄托。

  她的思绪穿过黄昏的雨，飘去了不久前......

  那日侯府嗅到变故，苏玖得知云歇的计谋，急着赶去东宫告诉太子云乔。只是一切都迟了，她赶到的时候，云歇已经拿剑指着云乔，只要他跪地求饶，愿意放他一条生路。

  这一切注定了，从她倾心云歇，疯狂爱恋他的那日开始，一切便已经成了定局。

  问琴进来，看她呆傻第看看着手上的指环，“小姐，殿下送了那么多好看又贵重的首饰给您，您为什么喜欢这个？”

  苏玖没有说话，依旧呆呆傻傻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小姐，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殿下等您醒来已经等了很久，说是陪您吃晚饭。”

  苏玖手一抖，偷偷将带上去的指环取了下来，放进枕头下。

  “哦，梳洗吧。”

  问琴的一双巧手，很快将苏玖收拾妥当，本就国色天香的姿容被这样一打扮，更是美艳绝伦，惨淡的唇上了一点色，整个人精神多了。

  “小姐真是好看，怪不得殿下如此看重。”问琴取来斗篷，给她披上。

  这件斗篷的颜色和款色都是云歇亲自过眼的，可以说，苏玖所有的东西，都是云歇亲自选的。

  他知道她的喜好，却不知，人是会变的，就如曾经她那样爱他，现在不是也不爱了？就如他曾经说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最后不也牵了别人的手，掀了别人的盖头？

  只是苏玖搞不懂，为什么云歇会有那么多闲工夫，他不是很忙吗？马上都要登基做皇帝了，马上就要大婚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其实用餐的地方与卧房很近，问琴却将她裹的严严实实，生怕一出门就伤了风。

  门口站着猎影，那是云歇的贴身护卫，云乔致命一剑便是他给的，当时她亲眼看见猎影的剑穿过云乔的腹部，又被他一脚踹在胸口。

  云乔飞了出去.....

  那时苏玖呆傻许久才上前，想用手堵上那个血窟窿，只是徒劳无功。最后，她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泪流满面，那一刻她似乎明白：你爱的终究会被爱你的所打败。所以云歇那一刻失去了苏玖，彻彻底底。

  .......

  现在看见猎影，苏玖竟然没有恨意，一脸的平静。

  “小姐，”猎影见苏玖到了面前，唤了一声。

  小姐？好熟悉的称呼，苏玖的平静被这两个字打破了。对了，这个猎影曾是父亲的贴身护卫，父亲见苏玖爱出去惹是生非，便将猎影派给了她。

  可是他终究是云歇的人。

  她回头瞪着猎影，“我已经不是什么小姐了，苟延残喘的罪臣之女，一条丧家之犬。”她在骂自己，恨自己。

  猎影眼里闪过悲哀，低头不语。

  苏玖恢复平静，进门的时候，云歇正在桌子旁看书。苏玖悄声来到他的对面坐下。

  云歇没有抬头，只说了句：“布菜吧。”

  整个用餐过程，两人无交流，云歇偶尔会给她夹菜，她也若无其事地吃完，之前他总是喜欢夹许多，看着她吃，好几次她都吃吐了，眼泪直滚。

  现在云歇也知道了，随便夹两筷子便作罢。

  “玖儿，”云歇放下碗筷。

  苏玖无动于衷，继续吃饭。

  自从苏玖从大火中出来后，便没有再和云歇讲过话，连个‘哦’字都没说过。

  “别这样对我，说句话好吗？”云歇看着她，眼底泛起酸楚，“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想出人头地，不得不耍些手段。”而那些手段就是明面上与镇北侯府亲近，暗地里却与侯府宿敌卫大将军联手，最后制造了一起协助太子谋逆的大罪。

  苏玖没有接句，只低头吃饭。

  “我说话你听见没有？”云歇的口气陡变。

  见苏玖依旧无动于衷，他瞬间发狂，“这么久了，你就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说？”他将桌上的碟子碗全部拂出去，地上瞬间狼藉一片。

  苏玖手里的碗也飞向一边。可能是碗的边缘弄疼了她的脸，她不自觉摸了摸。

  猎影焦急，门外喊了一声：“爷......”

  “闭嘴！”云歇对着门外吼了一声。

  苏玖侧过脸看向一旁，从前她胆小，一点点声音都会很害怕，现在天塌下来，她觉得不过如此，因为天已经塌过了。

  “苏玖，”云歇上来拽住她的手腕，粗鲁地将她从椅子上拖起来，“你聋了吗？我的忍耐也是有限的。”处处讨好，小心翼翼，可是她却像个死人一样对待自己。

  苏玖的手腕疼痛，但是她没有哼出一声，想想从前的自己是多么娇惯。

  “不说话是吧，恨我是吧？”云歇吼的声音很大，刚刚哗啦啦的雨都吓停了，周围安静异常。问琴低头站在门外，几次想进来，都被猎影无声拦住了。

  这个时候谁进去求情都会无声刺激云歇。

  他用力一甩，苏玖惯性往后，一个趔趄往后一倒，双手按在刚刚碎了的碟子上，顿时鲜血直流。

  云歇这才恢复理智，“晴岚，”急忙弯腰将她抱起来。

  从前他的晴岚破了一点点皮，都要跟他撒娇，要礼物，要补偿，现在双手扎成这样，竟然没有哼出一声。

  “爷！”猎影担忧。

  问琴一看，慌了神，快速端来热水，取来药箱。她原本要帮苏玖包扎，可是云歇投来不善的目光。

  她很识趣，退出门外。

  云歇皱眉帮她处理伤口，动作很轻很柔，一边包扎一边跟苏玖道歉。然而苏玖就跟失去痛觉一样。

  “玖儿，跟我说句话好不好？就像从前那样。”

  是的，从前的苏玖集万千宠爱于一生。性格活泼，灵艳动人。所有的皇子中，她只喜欢和云歇说话，一有机会就缠着她。这为云歇并不高的出身，增加了光环。即便是太子云乔，也只能暗暗羡慕。

  她是定北侯府唯一的嫡女，也是唯一的女儿，上面七个哥哥。当今皇后是她的姨妈，唯一的贵妃是她的姑妈，太子是她的表哥。

  她走到哪里都是焦点，走到哪里都被一群人团住。

  原本她会是将来后宫最尊贵的女人，可是她辜负了太子的深情，秋波暗送给云歇.....

  云歇托起她已经包扎好的双手，放在嘴边吹了吹。

  小时候哪里有一点点痛，就要云歇吹，只要有他赔，疼痛感就没有了。而今，满心伤痛都是这个男人给的。

  “玖儿，我以后会好好对你的，虽然不能给你最尊贵的后位，可是我心里最疼爱你，你是知道的。”云歇说着又伤感起来，他现在有些魔怔，情绪波动很大。苏玖的表情总是能刺激他。

  苏玖重重地输出一口气，“放过我吧！”

  云歇呆住，这是苏玖几个月来，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不可能！”云歇的面色又冷了下来，“你想离开我？”

  苏玖垂下眼眸，重复一句：“放了我吧！”

  “你再说一遍！”云歇冷冷道。

  “放过我....”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苏玖的脸上，她的身体一晃，刚刚包扎好的手，用力撑向一边，白净的纱布，又印出红晕。

  “休想！”云歇没有管她的手，而是速度极快，将她从床上拉起来，“你从前是喜欢我的，为什么现在变了？就因为我杀了他，是不是？”

  苏玖内心一揪，脸上终于有点表情，“你不仅杀了他，你还灭了侯府，你杀了所有与侯府有关的人，你杀了我所有的亲人，你还留着我做什么？”说着她嚎啕大哭，几个月一来第一次放开声音，“侯府上下几百人就因为你的野心，全部上了断头台，他们哪里对不起你？”

  “难道他们不该死？皇位本就是我的，你本就是我的，为什么你父亲要拥立那个废物，要将你嫁给他？”

  “他才是太子，是皇上的嫡长子，论才华，他不在你之下，论仁德，你更是没得比。”苏玖冷声道。

  云歇勾起唇角：“你现在才知道他的好，是不是后悔当初喜欢我？”

  后悔吗？苏玖定定看着他，后悔了，真的悔不当初。若不是她的喜欢，云歇哪里有机会与镇北侯府来往？哪里有机会陷害？

  “天色已晚，皇上回吧。”苏玖抽出手。

  “玖儿，别这样冷淡好不？我还是你的云歇哥哥。”云歇又痛苦不堪，“原谅我，我会加倍补偿你。”

  说着云歇将她揽进怀里，用下巴在他的额头蹭了蹭。

  许久，苏玖道：“回吧！”

  .......

  初八，云歇登上皇位，同时迎娶护国大将军的女儿彦莎为皇后。那夜皇宫放了一夜的烟花，映红了整个东边。

  苏玖坐在窗前，偶尔一点星火会穿过高墙，映入她的眼眸。

  她想起前年及姘时，皇后暗示她不久会是太子妃，侯府也放了一夜的烟花，不同的是，那夜她是主角，她比那烟花还要绚烂，所有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也是那夜她跟云乔说自己喜欢云歇，不想做他的太子妃，云乔笑笑摸着她的头，安慰她自己不会夺人所爱，实际上谁夺谁之爱，谁能搞清？

  苏玖后来才知道，皇宫改变了太子妃的人选，是因为云乔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整整淋了一天的雨。

  有人问云乔，穆家姑娘那么好，为什么他不喜欢？他笑笑回答：就是因为喜欢嘛，才能体会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心情，苏玖想和云歇在一起，他明白，他想成全。

  这世上最难的不是得到，而是放手成全别人，祝福别人。

  为此，云乔还处处抬云歇，这才让他的势力陪着他的野心在黑暗中成长起来，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这里，苏玖急忙起身来到床前，将枕头下的那枚指环紧紧攥在手心。

  这一个月，云歇都没有出现，苏玖的心情好多了，她想云歇可能忘记她了，最好忘记吧。

  这日，她正与问琴整理院子，突然猎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对于苏玖来说，他永远都是神出鬼没的，从前在侯府，他也跟幽灵一样。

  今日的猎影没有握剑，而是双手捧着一个大大的盒子。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

  猎影顿在门口片刻，上前来：”小姐，这是皇上让我送来的，他今晚要过来，您准备准备。”他语速有些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