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武照打扫干净庭院，又劈了柴，已是暮色霭霭。

  精疲力尽来到饭堂时，只见盛饭的大圆木桶已经颗米未剩。

  其实这几天，她早已习惯被这帮人如此对待，显然并没有太大的惊喜。

  住持静善对明嗔等人的所作所为，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静善的性格，要是没有人授意，她怎么可能如此置身事外？

  摇头轻轻笑了笑，武照便将手中的碗筷放下，心中有些苦涩。

  转身之际，迎面却见明嗔等人怏怏走了过来。

  武照眸光微闪，却不理她们，目光自从明嗔等人身上掠过，仿佛当她们空气一般，转身便要走。

  谁知明嗔一手将她拦住，眸光幽冷，自得地说道：“今天的水打了吗？”

  武照斜睨明嗔一眼，冷冷回道：“水缸里有水。”

  “有水不代表水够用。今晚我要沐浴，水缸里的水我全都要用。”

  听完明嗔义正言辞的话，武照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要是换做以前她的性格，一定非跟明嗔杠上不可。

  可现在她唯有忍耐。

  只有等到杨煦的到来，她才能算彻底逃出这个牢笼，重获新生和自由！

  于是，武照并不跟明嗔计较，从她身边走过，出了饭堂便去挑水。

  虽然天已经黑了，但几天之内，这条山路武照已经十分熟悉，当下挑着担子下山，并不费劲。

  只是才走到山腰处，突然天空下起了雨。

  豆大的雨点一滴滴落向地面，落在武照的身上……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雨已经越下越密，眼前就是大雨倾盆。

  “怎么这么倒霉……”

  武照正暗暗抱怨着，忽然一只大手抓住她的皓腕，拽着她便走。

  “跟我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

  武照眸中带着希冀，转头看过去，那人却是冯小宝。

  心中只觉失望，武照神色却依然淡然，只觉雨越下越密，便随冯小宝一直小跑到了一个山洞。

  冯小宝将从武照肩膀夺过来的扁担和水桶安放在洞口，走到一堆火堆旁，招手让武照过去坐。

  武照微愣了一秒，只觉洞口冷风阵阵，吹打在她有些湿润的衣服上，不禁打了一个喷嚏。

  于是武照走到冯小宝身旁，两人围着火堆坐了下来。

  看着冯小宝拿起串好的鱼，正在火堆旁边烤着，香味弥漫整个山洞，武照忍不住咽了咽就快流出的口水。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山洞？”武照不禁问。

  冯小宝笑了笑，道：“我在这里多久啦？这山头的一草一木，还有我不熟悉的？”

  说罢，冯小宝把手中已经烤好的鱼送到武照面前，笑道：“尝尝吧，挺好的。”

  武照美眸微转，终究是握着那木棍子接过了鱼，柔声说道：“那你呢？”

  “我吃过饭了。不过是偷跑出来打牙祭。不比你，你一定饿坏了吧？赶紧尝尝。”

  武照听了冯小宝的话，心中有些诧异，惊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冯小宝摇头苦涩一笑，道：“这个时间感业寺该是用斋才对。你现在还出来挑水，不用说，一定是她们又虐待你了吧？”

  武照不答，只是埋头细细啃着烤鱼。

  烤鱼的味道不错。虽然没有任何的佐料，但也因为如此，使烤鱼格外的鲜美，有股原汁原味的香气。

  冯小宝不平地说道：“其实你大可不必留在这里受苦，为什么不走呢？”

  “走？走去哪里？”她要等的人还没有等到，她怎么能走？

  “天涯海角，哪里不能去？你要是愿意……”冯小宝咬了咬下唇，像是鼓足了勇气，接着道，“……我陪你。”

  此话一出，唬得武照身子一颤，手中的烤鱼险些落在地上。

  还好冯小宝反应甚快，一把将木棍扶正。

  他抬眸看着武照璀璨妩媚的眼睛，轻柔说道：“你愿意吗？”

  武照睖睁，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她才起身背对冯小宝，避开他温柔而多情的眼睛，看向洞外，道：“看样子，这雨是不会停了。寺里的人还等着我打水回去梳洗，我还是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冯小宝说话，武照转身便要走。

  可这才刚刚迈出几步，却被冯小宝一把拉住，急急劝道：“这么大的雨，你出去只会淋出病来。天意不可违，你为什么一定要逆天而行呢？”

  “逆天而行？”武照怔怔地看着冯小宝，重复着他的这一句话。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那帮尼姑这么对你，你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虽然你是奉先皇之命出家，但是先皇已经死了，新帝登基哪里还会在意你是不是留在感业寺？你还这么年轻，难道真的打算在这里断送自己一生吗？”

  虽然冯小宝是这番解释，但武照心里却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她这么等杨煦，这一天天终究是没有消息，难道这就是逆天而行的结果？

  不，她绝不这么轻易认命！

  想到这里，武照看向冯小宝，带着恳求的语气，道：“小宝，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冯小宝微愣，问道：“什么忙？”

  “你帮我进长安城，打听一个人的消息。”

  “你要我帮你打听谁的消息？”冯小宝爽快地答应。

  “杨煦。”武照道。

  冯小宝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先坐在这里，好好吃东西。等雨停了再走。”

  武照心中欢喜，当即答应着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围着温暖和火堆旁坐着。

  看着武照此时骤然变好的心情，冯小宝心中隐隐泛起几分醋意，不禁问道：“你要我打听的那个杨煦，是你的心上人吧？”

  武照身子微微一僵，旋即扭头看向冯小宝，毫不掩饰地轻轻点了点头，于是将自己和杨煦如何相识，以及之前两人在宫中的过往，毫不隐瞒的全部告诉了冯小宝。

  冯小宝听完武照的话，心里既羡慕杨煦但也乐意成全，轻笑道：“难怪你会忍气吞声留在这里，原来是在等他。那好吧，我今日就去长安打听杨煦的消息。如果他已经被皇上放了出来，我会亲自去找他，带他去感业寺找你。”

  “谢谢你，小宝！”武照望着冯小宝，美眸闪闪，心中感激不已。

  冯小宝轻轻一笑，道：“谢我什么？我能够帮你的也只是这么多而已，到底……我给你了幸福。”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仿佛是从心里发出的叹气一般。

  但是武照仍是听得清清楚楚，她明眸微微闪动着，只是佯装没有听见，继续埋头吃着鱼。

  山洞外，雨声似乎变小了……

  一时吃饱了，武照看看洞外，雨已经停了下来。

  一轮明月挂在树梢，在雨后的天空中更加一尘不染。

  “雨停了，我要走了。”武照说着，便伸手要去挑扁担。

  冯小宝一把夺过来，挑在自己肩上，柔声说道：“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武照轻轻摇头，正要拒绝，只听冯小宝说道：“这是最后唯一能为了做的事了。等杨煦带你走了，可能我以后都再也见不到你了。”

  武照心中微微一动，便松开了手，任由冯小宝挑在肩上。

  他抿唇轻轻了笑，道：“走吧。”

  武照点了点头，却不说话，只跟着冯小宝一起去到河边打水。

  谁知，才刚走出山洞不远，便见黑压压一群人举着火把寻过来。

  待那群人走到眼前，武照才看清原来是住持静善和明嗔等人。

  见到武照和冯小宝从山洞走出，众人无不大吃一惊。

  还不待武照开口，明嗔已先恶人先告状道：“住持你看！亏你还担心明空的安危，带着众人出来寻她。原来她正在这山洞里，跟这个臭和尚干些不要脸的勾当！”

  冯小宝心中恼怒，一把将水桶连着扁担一起重重地扔在地上，喝道：“臭尼姑你说什么？我和照儿清清白白，不容你们诋毁！”

  明嗔冷笑道：“照儿？呵，你们听听，叫得多亲热！”

  静善一张脸阴沉至极，甚是难堪。

  她难以置信和恼怒的目光落在武照的脸上，直看得武照不禁垂下眼眸来，不敢与之对视。

  “你们进去看看。”

  听了静善的吩咐，明嗔忙答应一句，便带着素日里在她身边跟进跟出的两个小尼姑，一起进山洞去。

  不一会儿，便见明嗔等人拿着残留的鱼骨架子，一脸幸灾乐祸地从山洞内走了出来。

  “住持，你看！”

  静善看了一眼那些鱼架，更气得说不出话来。

  只听明嗔轻笑着继续说道：“连荤戒和杀戒都敢破，恐怕色戒也不在话下了吧？”

  武照蹙眉瞪向明嗔，嗔道：“我只是肚子太饿了……而且刚才下那么大的雨，我和小宝只是在山洞躲雨！明嗔，你平日刁难我也就罢了，我不许你毁我清誉！”

  明嗔白了武照一眼，有恃无恐地说道：“做得出就不怕承认。我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来毁你的清誉。”

  “你……”

  冯小宝正要开口辩驳，便听静善冷声说道：“明嗔这次说得没错。明空你犯了杀戒和荤戒，的确应该受到惩罚。来人……”

  “慢着！”冯小宝厉声将静善打断。

  众人看向冯小宝，只见他蹙眉怒道：“鱼是我一个人，也是我一个抓的。她不过是凑巧路过，进来这里躲雨罢了。你们不要冤枉了她。”

  明嗔怒道：“哼，你以为自己一个把事情揽上身，明空就会免受责罚了吗？住持，你可千万不要听这个臭和尚一派胡言。”

  “我看你这个臭尼姑才是在胡说八道！”冯小宝怒道。

  明嗔怒不可遏，正要开怼，便听静善冷声说道：“这是我们感业寺的家务事，不用你一个外人多言。来人，把明空先押回去！”

  明嗔唇角扬起一抹自得的轻笑，便听到寺庙的几名弟子答应着，押着武照便走。

  冯小宝只能眼睁睁看着武照被人带走，却终究无能为力。

  只是在武照转身离开的那一刻，看着武照看他的眼神，冯小宝知道，能够救武照的只有一人……

  于是，冯小宝也不回寺庙，便连夜摸着山路赶往长安城。

  待到天色破晓之时，长安城的城门正好打开。

  冯小宝进了城门，便直奔皇宫的方向。

  他之前在长安做过卖药郎中，因此对长安的街道十分熟络。走过几个长街，辗转便来到了宫门外。

  只是，他怎么才能进得去呢？

  冯小宝在宫门外不远处踱来踱去，望着铜墙铁壁般的宫门，抓了抓程亮的脑袋。

  突然，他一拍后脑，自言自语道：“真是笨死了！我干嘛非得要进去？听照儿之前的话，那杨煦应该是宫里有名有姓的大人物，我只需要向守门的侍卫打听打听便知道了。”

  想到这里，冯小宝心中一喜，连忙笑嘻嘻地凑上城门去。

  还没靠近城门，便被守城的侍卫用手中长枪拦住，厉声喝问道：“哪里来的疯癫和尚？不知道这里是皇宫么？岂是你这些闲杂人等人擅自闯入的？”

  冯小宝脸上堆着笑，谄媚地向那侍卫问道：“差大哥，我知道里边是皇宫。我不是要进去，只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那侍卫目光上下打量了冯小宝一眼。

  只见他脚下一双草鞋满是稀泥，身上的僧袍又脏又臭，看起来甚是寒掺。

  当下那侍卫便没有半分好感，不禁皱起眉头，摆手说道：“我不知道，不知道。疯和尚赶紧走，别在这里捣乱！否则，小心我不客气了！”

  冯小宝虽然身为草芥，但心气极高，要不是为了武照，他如何肯受这一番气？

  虽然心里有些恼怒，但冯小宝脸上依然挂着笑，继续低声下气地道：“官大哥，我就打听一个人，很快就走……”

  “不知道，不知道，赶紧走！”那守门的侍卫不耐地道。

  冯小宝却不理会，继续央求道：“那人名叫杨煦……官大哥……”

  话还没说完，便被把守门的侍卫一把揪住衣襟，厉声喝道：“老子已经说了不知道！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