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照顿时一怔。

  陈硕贞这番不置可否的回答，显然已经说明了一切。

  “所以，在你离开之前，你家公子应该交代你要如何处置我了吧？”武照涩然一笑。

  想不到她与陈硕贞相处这么久，终是难逃成为“死敌”。亦或者，她们本来一直都是死敌，只是她不愿承认罢了。

  武照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却不见陈硕贞有任何举动，便淡淡一笑，道：“在这里下手，可是要容易得多。既然你家公子安排你离开，自然是早就为你找好了栖身之所。以你的武功，即使杀了我再连夜逃走，对你来说也绝非难事。”

  “我不会杀你。”

  听到陈硕贞淡淡的回答，武照却顿时一愣。

  “你不杀我？那你怎么跟你家公子交代？”

  “公子根本就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陈硕贞看向武照，意味深长地道。

  她欲言又止的话语、复杂的眼神、话里有话的意思，无不让武照心神不安。

  “我对你家公子来说，已经是一颗废棋。虽然我还不清楚他的身份，但留下我一命，岂不是对他的计划存在威胁？为什么他不叫你杀我灭口？”

  陈硕贞看着武照疑惑的眼睛，冰唇掀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带着几分敌意的眼神向武照道：“你虽然很聪明，但却太容易被爱情冲昏头脑。难道你一直都没有猜出我家公子的身份吗？”

  武照心尖微微一抽，惊愕问道：“你家公子到底是谁？”

  陈硕贞不答，只是冷冷说道：“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说罢，转身便向着帐篷相反的方向走去。

  武照望着陈硕贞在月下走远的背影，心中竟是十分的不忍。几度想要出声唤住她，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陈硕贞临走之前这番意味深长的话，让武照费解疑惑……

  回去的路上，武照咀嚼着陈硕贞的话，回忆之前有关那神秘男人的一切……

  那一声“有人”一些盘旋在武照的脑海里，令她心中变得忐忑不安。

  与那神秘人有着相识的嗓音、相像的眼睛、相等的身手……且又在宫里并在此次狩猎队伍中的人，她不是没有想到一个人。

  只是她一直不愿还这么想，也不想这么去想罢了！

  但是陈硕贞临走之前的这一番似有所指的话，却让武照不得不去冷静客观的分析这个问题。

  而也只有那个人就是他，才能合理的解释这一切……

  想到这里，武照心尖猛地一抽。

  突然间，听到缪巧焦急的声音：“才人，你上哪儿去了？担心死奴婢了！”

  武照回神看向缪巧，轻轻摇头，只道：“饭菜都备好了吗？”

  “嗯。”

  缪巧乖巧地点头，搀着武照往帐篷走去。

  只听武照淡淡吩咐：“你去把杨将军请来。”

  缪巧微愣，道：“杨将军怕是已经睡下了吧？更何况，此时请杨将军来，恐怕于理不合……”

  武照冷声打断，态度强硬地道：“你只管去请，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

  缪巧从未见武照如此认真，听了武照的话哪里还敢违抗？便嗫嚅地答应着去了。

  武照在饭桌前坐下来，却没有丝毫的胃口进食。看着满桌的饭菜，心中愁闷难舒。

  过了良久，便听到脚步声响起。

  武照缓缓抬眸，对上杨煦那双冰冷的眸子，神色却比他此刻更加幽冷。

  “缪巧，你去外边守着！”武照冷冷吩咐。

  缪巧不敢违抗，但又唯恐别其他人看见，只得怔怔应了一声，去帐篷外把风。

  杨煦却自始至终看着武照，没有开口询问半句。

  武照望着他，神色冷清地站起身来，轻笑上前，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晚了找你来？”

  “你想问什么便问吧？”杨煦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却仿佛早已预料一切……

  这让武照心里不祥的预感更多了几分。

  她自嘲的冷笑一声，问道：“是不是你？”

  “是！”杨煦对上她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承认。

  武照心里一痛，虽是勉强在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杨煦内心深处被扎得隐痛不已，拧眉正要开口，却听武照控诉说道：“为什么你能骗骗我？如果你说不是，我会信你。”

  “照儿……”

  杨煦伸手想要将武照拥入怀中，却被她无情而冷漠地甩开了手。

  “不要碰我！”

  杨煦蹙起剑眉，眉宇间隐约带着忧愁，只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以后我再跟你解释。”

  “解释？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走，原来我跟你的‘大计’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武照说到这里，便止住了话，凄然地笑了笑。

  只听有脚步声靠近，杨煦冷眸微闪，不及回答武照的话已掀开帐篷的帘子出去了。

  武照眼神诧异，追出去一看，只见长孙无忌面色冷沉，率着一群侍卫已赶了过来。

  而缪巧嗫嚅地跟在长孙无忌等人后头，显然是拖不住这一干人。

  杨煦神色淡然，上前向长孙无忌轻笑问道：“赵国公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长孙无忌冷声问道：“这话该我问杨将军才对。今晚并非杨将军巡逻，可你为何会在此出现？”

  杨煦抿唇轻笑，正要开口，便听武照道：“是我叫他来的。”

  长孙无忌见武照义正言辞，哼一声，道：“媚才人身为后宫妃嫔，难道不知道后宫妃嫔不得私会男眷吗？”

  “武媚自然知道宫中规矩，只是事出紧急，才不得已而为之。”

  长孙无忌轻笑道：“老夫倒是好奇，究竟是什么紧急的事，值得媚才人三更半夜请杨将军到自己的帐篷？”

  “人命，算不算是紧急的事？”武照淡淡说道，“我的贴身宫婢阿贞不见了，却又不想惊动皇上。武媚想着之前与杨将军尚有几分交情，便想请他帮我寻一寻阿贞的下落。”

  杨煦唇角始终挂着似有还无的轻笑，对于武照此时镇定的辩解似乎早在意料之中。

  就连一旁的缪巧也都信以为真，连连点头道：“是啊，大人。阿贞一个时辰前不见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媚才人茶饭不思，正是因为担心她的缘故，所以遣奴婢去请杨将军……”

  话还没说完，就听长孙无忌沉闷将她喝断：“既然如此，老夫方才问你话时，你为什么支支吾吾？”

  武照淡淡说道：“缪巧胆小，大人威赫八方，缪巧自然震慑。”

  长孙无忌原本心中有气，却冷不防被武照带了这么一顶高帽，不由得心中怒火消了一半。

  他目光落在武照青涩却沉着的脸上，仔细打量一番，道：“老夫与媚才人不过两面之缘，但不得不好言提醒媚才人，一个人锋芒太露未必是见好事。真正的慧者，会知道如何敛其锋芒！循规蹈矩，更是生存之道！”

  武照含笑说道：“武媚谨记大人教诲。”

  长孙无忌碰了一鼻子灰，便只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杨煦道：“媚才人请放心，杨煦自会尽心竭力找到阿贞，还请媚才人回帐篷休息。”

  武照懒懒一笑，道：“我自然相信杨将军一定能找到阿贞。那么，一切就拜托了。”

  杨煦冷眸一闪，不待说话，只见武照已转身拂袖进帐篷去了。

  长孙无忌见如此，心中也自然信了几分武照的话，便领着一群随从怏怏回去。

  杨煦扬声吩咐侍卫们各处搜寻陈硕贞的踪影，当然啦，一定是一无所获。这一切，本来不过是演出来给长孙无忌等人看的一场戏。

  只是想不到第二天，长孙无忌竟然把昨晚之事告知了李世民。

  武照梳洗妥当来向李世民请安，便听李世民问道：“听说你的侍婢不见了？”

  武照看向立在一旁的长孙无忌一眼，不动声色，向李世民点了点头，只道：“是……”

  话音未落，便听李世民已迫不及待问道：“可有找到？”

  不待武照开口，杨煦已拱手抢先说道：“启禀皇上，微臣昨夜已经遣人去寻，但找遍周围都不见阿贞的踪影。”

  徐惠诧异，道：“怎么好端端的，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缪巧当即下跪，颤颤惊惊说道：“奴婢昨晚本和阿贞一起看守媚才人，都怪奴婢一时贪睡，不知阿贞何时出了帐篷。后来媚才人醒来，曾去找过阿贞一回，可仍未找到。迫不得已奴婢才请了杨将军帮忙，不想惊动了皇上，奴婢罪该万死！”

  武照想不到缪巧未免自己受到牵连，竟会独自把事情揽上身，惊讶之余又感动不已，忙福身向李世民道：“皇上，缪巧照顾臣妾尽心竭力，一时疲累也是人之常情，还请皇上切勿怪罪。”

  李世民沉声说道：“对主子好，是一个忠心的奴才。”

  武照美眸微闪，心中自然明白李世民这话的意思，当下只不作声。

  只见李世民目光悠悠落在杨煦的盛世容颜之上，又轻轻瞟了武照一眼，心中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李治见状，忙出声道：“父皇，郊外天黑路滑，那宫婢若不曾掉入水中，被水流冲走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行程不能耽搁，父皇还是早早回宫，此事交由儿臣来善后吧。”

  想来李治的话也不无道理，更何况，此事若计较武照深夜召唤杨煦的事，一来太小题大做，二来显得自己太过小气。

  想到这里，李世民便点头答应，扬声说道：“此事便交给雉奴处置，其他人先行回宫。那宫婢若能找到，也算是给了媚才人一个交代。”

  李治拱手领旨，当即带着一小部分侍卫恭送马车队伍远去，才扬声吩咐：“分头去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宫婢给本王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众侍卫声如山洪。

  武照在马车内听见，不由得自窗帘的缝隙偷望向李治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她自然清楚，李治定是看在陈硕贞跟她“主仆情深”，又相信了她向皇上撒谎昨晚私会杨煦的理由，因此才会如此拼命找陈硕贞。为的，只是希望她能开心。

  可，他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却不能告诉他……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原来当一个人并未投入一份感情的时候，作为一个旁观者，果然是觉得另外一个人愚蠢至极。

  就好像她对待杨煦，不也是如此吗？

  或许在陈硕贞的眼中，她也是愚昧至极吧？

  武照不禁苦笑。

  徐惠见她此刻的表情看在眼里，不禁柔声安慰：“姐姐放心，阿贞一定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吧。”武照只淡淡回道。

  李世民道：“这方圆百里都有侍卫把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婢，一定不会平白无故失踪。只是一夜未归，可能真如雉奴所言，失足落水也不一定。朕看你也不必抱太大的希望。”

  徐惠蹙眉，娇嗔道：“皇上，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朕只是说一个事实。有些时候，做人就是应该要敢于说真话。朕希望说真话，也喜欢说真话的人。”

  李世民说着话，眼睛却直直地盯着武照，话里有话。

  徐惠聪慧，自然明白李世民此话的意思。只是她并非当事人，对于李世民和武照之间，她并不知道过多，即使想要插嘴帮忙说上两句，却也不能。

  武照目不转睛地看着李世民，心里很是明白，皇上对于她和杨煦、李治三人之间，已有疑虑，不过是皇上没有证据罢了……

  正如李治所言，在相信与不相信之前，皇上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皇上的心，就是证据！

  马车行了半天的路程便回到皇宫，这几日皇上总是忙于朝政，武照虽然日日在甘露殿侍驾，但都几乎不曾跟皇上说过什么话。

  而李治在郊外搜寻三日，始终没有找到陈硕贞，于是只得回来向李世民复命。

  武照早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不过未免皇上起疑，不得不作出哀伤的表情。

  不过在穿越之前，她可是一个演员，因此上演一场哭戏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陈硕贞的离开，确实令她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