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章
作者:木槿满溪      更新:2022-05-18 16:55      字数:6897
  第二天清早,顾筠亲了亲我额头,“我回军队去了。”我半合着眼,迷迷糊糊点头“你去吧。”实在是太累了,一点都不想动,浑身酸痛得就像被十来只小花来回踏过一样······

  顾筠低低的笑了一声,声音里有说不出的舒畅。

  听着他穿衣服的声音,我突然想到那白衣女人,神思一下子就清明了不少,不由撑起身子,探着脑袋问“那位朱姑娘······”

  “只是救命恩人,而且,她对毒颇有研究。”顾筠拿着外衫站在床头,似笑非笑“你不冷?还是,不想让我走?”

  我摇头,不冷啊,我还裹着被子呢。

  顾筠把被子往上一拉,直直盖到我鼻子上,拍拍我的头“好好的。”

  顾筠走后,我一个人想着睡前顾筠拥着我在耳边说的话。

  顾筠说“军中有奸细。”

  几次交战下来,胡蛮虽未讨得什么便宜,但我们并非大获全胜。每次都是在紧要关头让胡蛮给逃了,好似算准了他们的作战方案。

  他在与胡奴将领涂嚓一战后,消失那么久,不为别的,只为揪出这名细作。

  只是他也确实受了些伤,幸而遇到了那朱姑娘,才几次三番化险为夷。

  回到军中,果然副将赵峰已然按耐不住,道既然主帅不在,若仓促换将,倒不如与胡蛮议和,以养精蓄锐。

  双方交战,我方已然占尽上风,此时便是没了主帅,只要乘胜追击,那胡蛮三年内是不敢再有所举动了。这赵峰却在这个时候提出议和,着实可疑。

  可这赵峰委实狡猾,见顾筠回来了,立时转变口风,主张一战到底。

  顾筠轻描淡写的说着这些,口气平淡无比,好像他此时说的不是他军中的卖国将领,而是吃饭时不小心吃出了一粒沙子一样。

  顾筠知道了奸细是谁,自然会有所防范。

  我不明白的的是,这赵峰不过一小小副将,是谁给了他这样的胆子,提议与胡蛮议和。

  我问顾筠时,顾筠的表情开始变得忌讳莫深,他说,我一直在给他机会。

  给谁机会?

  顾筠却不愿再多说,抱着我又吻了下去······

  ————

  虽两军正在前方交战,但这里的人们依然安居乐业,不见慌张,许是相信将士们能护这一方平安,不经战火。

  这几日那朱姑娘倒是没再与顾筠“形影不离”,而该与师父“形影不离”了。

  慢慢的,我也瞧出了一些端倪。

  师父一见她就会变得不自在,一不自在就会咳嗽。

  而这位朱姑娘不会放过一切奚落师父的机会,便是师父拿起杯子喝了口茶,眉头习惯性的拧了一下,她都会将师父狠狠挖苦一番。

  但主题都一样,都是围绕着师父是不是男人展开的。

  说多了,我也会怀疑难道师父当真不是男人?

  还有就是,我发现师兄当真是个神人,好像不管到了哪里,都有生意要忙。就是我们现在住着的客栈,都是他的产业。

  不过话说回来,师兄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最后还理所当然的与我们一起来到边关?还有就是,江湖上,师兄为什么会弃医从商,一直都是个谜。

  这些,最后都是由苍耳呲着小虎牙,倒豆子似的全与我说了,除了从商的原因。苍耳压根就没理会这个问题,他选择性的忽略了它。

  苍耳那两颗小虎牙在边塞强烈的日头下闪闪发光“大小姐,我家公子本来就是出来寻楚先生来了,结果不仅寻到了先生,还碰到了你和朱谷主,当真是意外之喜呀,小姐,你的毒有救了。”

  “什么朱谷主?”

  “前往生谷谷主朱妍啊,这么些日子小姐还没看出来么?话说他们俩可真是让人受不了啊,从方出师门两人就这么斗上了,一个悬壶济世,另一个却专攻**,一个施毒一个解毒,两人忙得不亦乐乎。可你要说两人相互厌恶吧,偏偏又没让对方离了自己眼皮子底下,一个走远了,另一个立刻跟了上去。就这么别别扭扭过了半辈子了,这么想杀相爱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哦。”

  苍耳脆生生说完,看着迎面走来的师父和朱姑娘,眼冒精光。

  我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二人,朱姑娘满脸不耐的在前面走着,师父慢吞吞跟在后面,一身白衣飘然,走在这偏远的边关,端的是无比写意,无比引人注目。街上大闺女小姑娘都偷偷的瞄上一眼。

  “小耳啊,你说我师父到底多大了?”到如今我才意识到,这神医师父和那朱姑娘完全辨不出年龄啊。

  两人一个优雅萧然,一个清媚俏丽,走在一起是十分养眼,但却无法让人辨别出他们的年纪。

  师父身上有着少年人没有的沉稳,也有着青年人无法效仿的超然,可一张脸,却是光滑无比,不见皱纹。

  朱姑娘也是,不然我也不会······

  “我也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响震江湖时,我还小,或许还没出生呢。”

  可前往生谷谷主,那不就是江白的师父么?

  我想起白衣飘飘的江白,嘴角一抽,难怪江白爱穿白衣,原来是尊师重道啊······

  苍耳的消息灵通无比,他闪着小虎牙告诉我寿王得了怪病,御医们都束手无策,如今正躺在寿王府里悬赏天下名医呢。还有就是,寿王府里一小妾贪凉在井边戏水,失足掉进井里,尸骨无存。

  还有一个消息便是皇帝突然头痛欲裂,经人查实,竟是中宫皇后在皇帝寝宫的香炉里下了一种令人上瘾可产生幻觉依赖的迷药。皇帝听闻大怒,将皇后打入冷宫,皇后族人男丁一律斩首,女眷充作官妓。太子虽安然无恙,但也形同断了双臂的废人。

  我一圈一圈的划着茶杯边缘,英王开始了么?

  稍晚,客栈里来了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人——周子慕。

  他一身风尘仆仆,大马金刀的往桌前一坐,唤道“小二,跟你打听个事······”说话间眼风一扫就扫到了我和苍耳。

  店小二颠颠的跑过去,道“客官,您想打听啥?”

  “不用了。”说着就朝我们这边走来。

  “好巧呀。”他不客气的坐下。

  我和苍耳面目表情的点头,巧什么呀,这人方才明显是要打探我们的行踪。

  “这时候不待在英王身边尽忠立功,跑到这里做什么?”我问。

  “爷为何要待在他身边?”

  我默然,说的好像自己不是英王的人似得。

  “爷还真不是他的人,不然,你以为你出的了顾府?”

  “什么意思?”

  “你以为自己动作可以快过我?还是你以为,爷就是一草包?若不是爷故意放水,你走的了么?”他说着招呼小二上一壶酒,自斟自饮起来。

  “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天大地大,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这人是来吵架的么?

  苍耳眼睛看着周子慕,半晌,突然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

  我以为他知道了什么,结果他指着周子慕道“你是歆慕我家小姐才追过来的吧?”

  彼时周子慕正在喝酒,听到他这样说,噗的一声酒水全部喷了出来,继而笑得直打跌,指着我道“她?就她?爷眼瞎了么?这小身板,怎么看都是只兔子吧?就这······”

  我继续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笑到流眼泪。

  “你确实是个瞎的。”后面传来顾筠冷冷的声音。

  “你回来了?”这还是自那夜后我第一次再见到顾筠。

  周子慕止住笑声,转头,上上下下把顾筠打量一遍,挑衅道“你就是这小白兔的相公?啧啧,好好的小白兔,怎么配了只狼呢?狼也不对,至少狼有忠诚,你有什么?”

  我立刻紧张的看向顾筠,他这是在讽刺顾筠不忠不义吗?

  顾筠脸色不变,直接越过他,拉起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坐在马背上,顾筠牵着马慢慢走着,一望无际的野外,只一轮特别明亮的月亮挂在苍穹。

  除了呼呼的风声,还有顾筠清冷的嗓音。

  “太子是不成气候了,寿王的病,是不是有你一份?”

  我不出声,算是默认了。

  “静芝告诉我,第一次被劫去寿王府,你就想用玉观音去毒她和寿王。当时我还不信,如今却是我小看了你。”顾筠话中隐带笑意,“小白兔?哪有小白兔能与毒蛇相斗?明明是只深藏不露的小老虎,若不是静芝传信与我,还打算瞒我多久?”

  “你才是母老虎!”

  顾筠笑了一声没反驳,继续说道“皇上,许是坚持不到船队回来了。清清,你可知是谁将你怀有藏宝图传出去的么?”

  “是谁?”我看着月光下顾筠如玉的侧颊,总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顾筠把目光投向京城的方向,声音平淡“当初他给了我两道密旨,一道,杀白玉门门主,二道,扶英王上位。”

  “可谁知师父比我想的心急,他迫不及待的要给自己扫清障碍,将你爹陷害入狱。”

  他口中的师父,是白玉门门主。

  “皇帝给你我赐婚,不过是想捏住我和你爹的命脉,我想着,只要我忠心无二,你就平安无事。可终究错估了君王心,他老了,他的儿子们身强力壮,他开始恐惧,他不再信任任何一人,甚至包括已经卸了官职在外的你爹。他怕你爹谋反,所以捏造出藏宝图一事,企图引你爹回来,同时利用这张藏宝图来分散他儿子对龙椅的注意力。”

  “可他终究要老去,那位子最终还是他几个儿子的呀?”我不解,这皇位当真让人如此沉迷?父子兄弟之间竟也充满了勾心斗角。

  “所以他开始寻求长生不老法。”

  说话间,一只白点从天上俯冲而下,直接落到了顾筠肩上。

  是一只白色信鸽。

  顾筠拿出鸽腿上的纸筒,看过后,缓声道“皇帝,薨了。”

  那只信鸽乖巧的站在他肩上,歪头用短小的喙啄了啄顾筠的衣领。

  顾筠一扬手将它赶飞,它在顾筠头顶盘桓了几圈就飞走了。

  我看着逐渐远去的白点,问“没关系吗?”我记得上次他直接给杀了。

  顾筠把纸条撕成粉末,道“没事,它很机灵。”

  “英王道,皇帝于今日戌时驾崩,传位英王。寿王不服,领兵围宫,如今已被擒。”

  “那白玉门门主呢?”

  “不知所踪。”顾筠低低沉沉的说出这样一句话。

  月亮被一朵随风吹来的云遮住,也遮住了顾筠脸上的表情。

  顾筠不再说话,沉默的牵着马往前走。

  “顾筠。”我不知该怎样安慰他,只能低低的唤着他的名字。想让他知道,还有我,我还在这里。

  “嗯,我知道你在。”

  这就是我的顾筠,只需唤着他的名字,他就只我心中所想。

  “到了。”顾筠停住。

  我抬眼看去,一大片天宝花在空旷的沙漠里,正开得热烈而又清冷。

  一如顾筠本人。

  又半月,胡蛮投降,顾筠大军班师回朝。周子慕没回来,他说“爷要去草原看看。”周子慕是鹰,他或许爱名利钱财,但更爱的,是自由与不羁吧?

  庆功宴上,赵峰也在。

  我坐在顾筠身后,依然能感觉到那道不善的目光,狠狠的刺向我。

  我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他,完全没印象,难道是我失忆之前得罪过他?

  前方的顾筠借着夹菜,挡在我前面,挡住了那道恨不得啖食我肉的目光。

  宴至中场,有面涂油彩的舞者翩然而至,柳腰款摆,水袖轻舞,且歌且行至众人之间。

  而变故,就在这一瞬发生了。

  这些舞者竟是从宽大的水袖中抽出一柄柄铁剑来,纷纷刺向距离最近的官员。

  场面霎时失控,宦官尖厉叫到“护驾!护驾!”

  而女眷们则被吓得失声尖叫,抱头钻入案底。宫女们四散逃开。

  顾筠一脚踢翻面前案席,拽着我就往皇帝身边送去。

  我顺着他腿上用力,飞快的往皇帝那边移动,皇帝身边最危险,但也最安全。

  皇帝一把把我拉到身后,沉声道“跟好朕。”

  我紧张点头。

  “狗皇帝,妖女,去死吧!”一声暴喝,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片雪白。

  我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股大力往后拽去,后腰撞到桌角,一阵巨疼。

  原来还真有人不怕死,这人就是那赵峰。正提着剑眼神阴厉的瞪着皇上,以及我。

  他长剑挥得利索,却无法近皇上一步,被一群拿着长枪的人围住,一双眼睛血红,脖子上的青筋也高高暴起,看着很骇人。

  而皇帝负手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有些人,只消一个眼神就能威慑众生,而有些人,只需站在那里,就有让众生跪下膜拜的欲望。

  这位皇帝陛下,便是这种人。

  而顾筠,我扶着案角站稳,看向阶下。今日是宫宴,所以他并未背负长剑,此时不知从哪儿得来一只长枪,正与一画着油彩的人对战。而那人身形,瞧着有些熟悉。

  会是谁呢?

  “妖女,我杀了你!”赵峰突然不管不顾的将手中长剑掷向我。

  他忘了,我前面站着皇上,怎么可能伤到我?

  可顾筠不知,他听到这声呼和,手中长枪一顿,便被那面涂油彩之人挑飞。

  而顾筠却不再理会那长枪,也不与那人再战,回身跃到赵峰面前,一掌袭向赵峰前心,赵峰面露痛苦之色,不甘地倒下。顾筠看着那油彩人,道“师父,我已给过你许多机会。”

  白玉门门主,那是白玉门门主,顾筠的师父!

  “师父?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师父?为了这妖女,叛师灭祖。看为师杀了这妖女。”说着提身五爪成钩向我袭来。

  我大惊,一矮身就躲进了皇帝的御座下,冷不防却对上一双眸子,吓得我张嘴就叫。

  可还没发出声,就被捂住口鼻,耳边是没睡醒的声音“别叫,是我,阿九。”

  我僵硬的转着眼珠子看向他的面容,果然是阿九。

  可他躲在这里做什么?

  很快,我就知道他躲在这里做什么了。

  白玉门门主一击未中,还欲再动手。

  可他没机会了,因为阿九动了。出其不意突然从椅子下面刺出一柄长剑,直指心窝。

  阿九从椅子下钻出,把我拉出来。

  白玉门门主后退一步,立马被御林军围住制服。

  他捂住心口,回头,惊讶的看着阿九和我。

  是的,他是背着我的。所以,他要杀的不是口口声声嚷着的“妖女”,而是那位站在我身前的皇帝。

  他怎么都想不到,会有一高手躲在御座下面,伺机而动。

  这场行刺或者说谋反,很快就结束了。

  本是一场歌舞升平的庆功宴,最后却变作鲜血淋漓的炼狱场。

  世间诸事瞬息万变,不过如此。

  ————

  半年后。

  顾筠摸着我的肚子,面无表情道“你是我的,不是他的。”

  我打了个哈欠,敷衍道“对对,是你的,都是你的。”

  师父端着碗安胎药过来,冲着我的肚子乐呵呵道“我的外孙哎!”

  顾筠接过药碗,小心吹散热气,递到我嘴边,惜字如金“喝。”

  我皱眉喝完,喝的急了,有些呛到,不由咳了两声。

  顾筠神色一紧,“怎么了?”

  我摇头,“没事,呛着了。”

  回到顾府,师父和朱姑娘,或许称师娘更合适,两人迅速的将解药调配出来,顺道把江白教训了一遍,同时感到深深的丢脸,这种程度的毒竟也将他难为只此。还真是丢他(她)的脸!

  于是乎,白衣风华绝代的江白被两位师父刺激的又龟缩回他的往生谷闭关去了。

  毒虽解了,可顾筠依然觉着不真实,稍微有些不慎,便能累得他担忧皱眉。

  “小清姀呀,我和你爹下盲棋又输了,所以······”

  “那你去师娘那儿呀。”

  “算了吧,去了也是赶出来。”

  我爹和师兄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将家安在了原寿王府。当初听闻这事,我咋舌不已,这两人太胆大妄为了!当时那寿王可还没死呢!除了我和静芝,沐晴也赞同住在那里,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师兄要住在那。

  而云歌也来信道“清姀,那可是王府呀,下次我带着小七去京城,能住里面吗?”小七是云歌肚里的孩子,还未出生,他的父母就给他取好了名字。云歌还说,陆家这些事情竟是平日里与他们最亲近的二叔所为,便是之前那个孩子,也是二叔与白玉门的人设计害掉的。

  总之,我爹和师兄是铁了心要住在寿王了。

  并且,顾筠说皇帝已经答应了,且寿王命数已尽,闲置着也是闲置着,不如就这样吧。而且,寿王本就欠你师兄一栋宅子。

  是以,我爹和师兄就在那寿王府里住了下来。

  而师父与我爹下盲棋打赌,输的一方三日内不许归家。

  这次又是师父输了。

  “师父呀,你就没赢过,怎么还······”

  “小清姀,我住下了哈,你需要我,我外孙需要我!”说着就走开,仔细看去,竟是运上了轻功!

  肚子突然一动,是孩子,孩子动了。我惊喜的抓住顾筠的手“他动了,他动了。”

  顾筠任由我拉着我的,眼睛却盯着我“清······”

  肚里的孩子又动了一下,阻断了顾筠的话,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道“真的动了?”

  我点头。

  顾筠手放在肚子上,仔细感受着,眼睛里不由自主的带上柔光。

  我摩挲着手腕上稀疏的红豆手钏。当初周子慕将我和沐晴劫走时,我缩着手在袖子里把它扯断,一颗一颗丢在路上,期望顾筠能看到红豆找到我们。

  顾筠来了,也确实发现了红豆,也弯腰捡了起来,只是却也少了几颗不知流落在哪里。

  顾筠将耳朵贴在我鼓起的肚子上,双臂环住我,道“清清,我想听琴。”

  “好。”

  ······

  流年几许,那几颗红豆,或许会在哪个地方生根,发芽,开花,结出这美丽的相思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