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泉伤先是一阵恶心，然后注意到在房间的正中央有一池凝固的黑水，高度直达屋顶的蓝色的火焰在池心静静地燃烧，气氛十分邪异。

  “这地方真是污秽。”少年和盔甲异口同声地批评，方向却大相径庭。

  太泉伤的责难针对恶劣的环境，帝俊所指的却是那一池石油也似的黑水。

  “深渊之池、九泉阴火，没有比这更完美的组合了。”帝俊发出满足的声音：“真是意外的收获。”

  太泉伤听不懂帝俊的意思：“这池乌漆抹黑的脏水和鬼火有什么用处？”

  “可以帮你脱胎换骨，跻身我太古妖族。”

  被帝俊的回答吓了一大跳，太泉伤下意识地表示反对：“你想把我变成妖怪，没门！”

  话是这么说，太泉伤也知道现在这种情势，帝俊真要霸王硬上弓，自己根本无从反抗。

  但帝俊没有强迫他，只是耐心解释：“不是要把你变成妖怪，而是帮你进化成太古妖族。”

  “进化？”太泉伤有点发蒙：“妖怪和太古妖族有什么区别了？”

  “这区别大了。简单来说，太古妖族是混沌末裔，伴盘古开天辟地而生，与宇宙星辰同寿，像你们人类熟悉的伏羲、女娲、神农、黄帝等祖先，其实都是我的同胞。而妖怪，则是在那之后，承太古妖族血脉或万物元气而生，无论力量智慧，都不能与我族相提并论。”

  太泉伤半信半疑：“太古妖族要是这么强大的种族，为什么会让神仙坐了天庭？”

  帝俊轻蔑地哼了一声：“你没听过这么一句话吗？神仙也是凡人做，这大千世界初成形时，哪有什么神仙。与我太古妖族伴生于世，堪称夙敌的，惟有同样身为混沌末裔的魔族，又称荒兽，也就是你们神话中记载的夔啊、顒啊、年啊这些东西，包括龙凤麒麟，最早也不是瑞兽。魔族力勇少智，但其数目和繁殖能力却在我妖族之上，两边乒乒乓乓也不知斗了多少个年头，大概有个几十亿年吧。”

  浑然不觉自己随口吐出的数字给少年造成了多大震撼，帝俊接着回忆：“不过到了最后，还是我们妖族技高一筹，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自身也已经元气大伤。到了这个时候，老一辈的同胞才发现女娲那丫头为了解闷造出的人类，已经在她的扶持下占据了大地。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可想而知，大家心里都不会太爽，但是女娲和黄帝那一帮晚辈对自己的作品宠得紧，为了避免直接冲突，老家伙们都开始在人类中选收弟子，扶植代理人竞争，准备通过这种方式来决定谁才是妖族至尊。”

  说到这里，帝俊突然停了下来，太泉伤正听得入神，不禁催问：“怎么不说了，后来到底谁赢了。”

  帝俊没好气地答道：“没有赢家。大家争到最后，就是三教大战，封神演义上记载的那些事了。人类得了天下，神仙坐了天庭，女娲为首的那帮后辈都成了太上皇，再没我们这些老骨头什么事了。”

  太泉伤哑然。

  过了好半天，少年才小心翼翼地重新开口：“你们过去收异族弟子，也要先把他们变成同类吗？”

  “想都别想！”帝俊斩钉截铁地回答。“别以为‘妖化之法’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不是在这里发现‘深渊之池’和‘九泉阴火’，我才不会费这个力气。按照我最初的想法，是让你从修炼‘五狱兵典’开始，花上一万年的时间，通过自然的方式来完成妖化。”

  太泉伤苦笑：“说到底，还是要把我变成太古妖族。为什么？”

  帝俊一派理所当然的语气：“你要帮我重塑肉身，不先熟悉太古妖族的身体和生理结构怎么行？”

  太泉伤很想回一句“我又没答应你”，然而话到嘴边，却变了调：“妖化后会不会让我丧失思想和人格？”

  “不会。”帝俊简明的答复，让少年下定了决心。

  “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弄清楚。”太泉伤望着池中的蓝焰，缓缓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怎么会失去肉身？”

  “不同的世界，法则也不一样。”帝俊毫不掩饰自己的失策：“穿越到这个世界时，我面临着两个选择——舍弃力量变成凡人，或者保留力量舍弃肉身。我选择了后者。”

  “那我将来帮你重铸肉身，不是还会遇到同样的问题？”

  “把满勺浓硫酸一次性倒进水杯，和利用工具缓缓注入，有什么区别？”

  帝俊的反问让太泉伤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真够可以的，这么说倒显得我这个正牌高中生不学无术了。”

  “啊，我忍不住要嘲笑你身为人类的偏隘了。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你以为那是人类的专利么？除了开辟鸿蒙的盘古大圣可以这么说，我都不敢自认掌握了‘道理’。”

  太泉伤大惭。他自认硬汉，却不是死要面子的横蛮，帝俊的嘲讽有理有度，他反驳不得，连忙岔开话题。

  “笑够了赶紧办正事吧，现在我要怎么做？”

  “你要准备好了，就按我说的做。”

  太泉伤举起右手，缓缓地伸出一根裹着甲片的手指，轻触蓝焰。水池周围的生物组织发出恐惧的惊叫，拼命蠕动起湿漉漉的身体，从少年身边逃开。那些动作稍慢的，被沿着太泉伤手指蔓延到全身的焰光略微扫到，立刻枯萎起皱，变成一缕轻烟，在惨叫声中飘散无踪。

  在面具的下方，太泉伤线条硬朗的脸孔也因疼痛纠结成了一团，但这个难看的表情并没有持续很久，就在火焰中化为无数原子颗粒，卷入池心。

  但是，他的灵魂并没有被消灭，牢记着帝俊的提示，在仿佛没有终点的炼狱痛苦中，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

  我是谁？

  每问一次，意识便仿佛向着不可知的深渊沉下一分，在这个过程中，灵魂深处的记忆被不断过滤、拉长，渐渐抽成一根长丝，在无尽的时空中划出螺旋的旋迹，联系起过去和现在的因果。

  这一世的自己，是不败的打架天才，现代最后一个硬汉；

  上一世的自己，是安西都护府的陌刀手，恒罗斯战役中断后的死士；

  再上一世的自己，是光头赤足、挟着首级在战场呼唤“大风”的强秦锐卒；

  再再上一世的自己，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水生猛兽，雄霸侏罗纪海洋的平滑侧齿龙；

  再再再上一世……

  ……

  …

  不知回溯了多少个世代，在时光的逆流中他的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混沌，身躯时而巨大、时而缈小……

  终于，逆时而上的行舟抵达了终点，回到了鸿蒙初辟，妖魔始生的那个时代。那时的太泉伤，不过是混沌破碎后的一点尘屑，虽然微小，却拥有无限的可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