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房间里只有烛火摇曳，明灭的火光下，她的脸色突然沉静下来，如一朵牡丹，国色天香，又承载了太多东西。

  “属下寻了公主很多年，一直不敢相信公主葬身火海，幸而……上天眷顾，让公主活生生地站在属下面前……”

  汉子脸上竟然略有些哽咽，她是后辈，按理在她面前不应该自称属下，但玉淑离现在是梅阁的阁主，而陆伯勋曾是梅阁的武公子，对她是敬重的，就像对待施岱川一般无二。

  玉淑离心下微动，视线扫过他空荡荡的袖子，心里是深深的敬重。陆家军的后人即使在末世，身上也是未被消磨的傲气，可惜少了一只胳膊，否则该是怎样的风姿！

  他身上的凌厉军威被岁月打磨，内化成一种更深沉的气质，意志没有被消磨，而是更加内敛。

  从这个男人身上，她看到了外祖的影子，从未想过梅阁前朝的风光，但如今她脑海里却想到了在外祖的时代里，他们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你的胳膊……”

  她还是问了出来，直觉他不会生气，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揭人伤疤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忠德州临终前让她到这里找他，曾说他因为护卫不利，被玉令君砍断了一支胳膊……

  “无碍，没有右手并不影响什么，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陆伯勋坦然一笑，目光温和，语气里有长辈对孩子的宠溺，“先前听到公主的消息，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公主，属下只是不想贸然上门，给公主造成烦扰，还请公主体谅……”

  贸然上门只会让人怀疑他的动机，半年来的按耐不动，实则心里很迫切的想见她，所以才会在她一如城的时候便故意暴露行踪，故意露出破绽。

  这个男人……陆伯勋的目光落在穆邵凌的身上，北齐的战神，凭一己之力力抗三国联合，保了北齐十年无忧，却遭君王忌惮，但愿……不会与陆家军的下场一样。

  天妒英雄，或许是命运相似，陆伯勋对穆邵凌有一种惜才之感，穆邵凌对他也有一种敬重，一遍注意着玉淑离的情绪，一边对他颔首示意。

  “你……还有多少人？我的意思是陆家军。”

  前朝末年，陆家军几乎全军覆没，忠魂白骨，最终没能换来朝廷的安定，一门忠烈最终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点缀，后人提起的时候唯剩叹息，这是命运的悲哀。

  然而还有些人，明明可以鲜衣怒马，冠衣少年，最终却被岁月打磨成温润君子，终日躲在暗处。

  当年英勇无双的陆家军，如今……只能苟延残喘。

  握紧双拳，即使是柔情的女子，也为这些英魂不值！

  心底涌上来一股酸涩，尽管见惯了人间悲惨，但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觉得陆家军不应该这样被夺了光彩！

  穆邵凌担忧的握住她的柔荑，将她的手指掰开，修长的指节在她掌心轻揉，试图缓解她因为用力过度而在掌心抠起来的红肿。

  他明白她的心情，因为他自己也是同样的感受，这么多年，多少白骨堆积，才能保住眼睛看到的繁华！北齐，是他用无数将士的白骨守护起来的，他不允许旁人肆意挥霍将士们的生命，肆意践踏他守住的江山！

  陆伯勋喉结滚动，略带颤音：“不足两万。”

  穆邵凌眸光微动，喉咙发紧，不知该说些什么，前朝二十万陆家军，朝廷的屏障，如今却只剩下两万……

  一将功成万骨枯，但是万骨也抵挡不住君王的猜忌……

  前朝覆灭是顺应历史，君王暴虐，百姓民不聊生，路有冻死骨，但在锦城却是一副奢靡的风气。陆振阳只是生错了年代，忠错了君王。

  看着已经韶华不再的陆伯勋，玉淑离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些，她一定不会让穆邵凌步上陆振阳的后尘！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良久之后还是穆邵凌开口，打破了沉默。

  “若陆将军不嫌弃，本王愿意担负这两万将士的军需。”

  养兵最耗财力，想必这些年他维持的极为辛苦，生老病死，不断扩充新兵维持人数，还要训兵练兵，开销巨大。

  陆伯勋这些年也建了几支商队，但他本身并不擅长经商，只能勉强维持日常的吃喝，至于说购置兵器，就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但即使这样，他也从没有想过要带着陆家军投靠他人，一方面是陆家军的傲气不允许他这么做，另一方面也是他怕陆家军被人当作枪头，白白断送了性命。

  穆邵凌没有要求他们投靠，只是说愿意担负军需，陆伯勋略带感激，但本能的想要拒绝。他不愿意埋没了陆家军的名声，虽然两万人的军队没有多大威胁，旁人也未必放在心上，但他自己知道，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话还没有开口便被玉淑离打断，她明白穆邵凌的意思，见他拒绝，便开口为穆邵凌解释了一句。

  “陆将军莫要着急拒绝，王爷的意思只是给陆家军提供军需，没有要求陆家军归顺。我们都明白陆家军的骄傲，只是不忍心陆家军的威名就此埋没。”

  穆邵凌抿了抿唇，目光殷切的看着他，等着他最后的决定。

  陆伯勋抬头，见两人的神色坦诚，提起的心才放下了些许，他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对于邵阳王来说，他这两万人确实不算什么。

  再者，玉淑离是老阁主的外孙女，老阁主临终前交代他好生照顾，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尽到照顾的责任，如今还要承受她的照顾……

  穆邵凌的确是看在玉淑离的面子上，愿意给出一个承诺，但另一方面也是他惜才，陆振阳是他敬佩的前辈，陆伯勋也算是一个人物，他出于敬重，帮衬一些，总比眼睁睁看着陆家军埋没要好上太多。

  他确实动了要将陆家军收归旗下的想法，但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这……”

  陆伯勋明显的犹豫，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不想陆家军比别人低一头，不愿意祖辈的心血被轻贱。

  “王爷的心意，在下感激不尽，但我陆家军堂堂正正的男儿，不愿意拿人手短，愿意归于王爷麾下，只是这一支军队要保留我陆家军的名号！”

  没有纠结太久，陆伯勋便下定了决心，老阁主不了，他身为梅阁的武公子，理应效忠阁主，但是军队和军权，必须在自己手里。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本以为会被拒绝，没想到穆邵凌竟是毫不犹豫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