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穆邵凌而言，自然是喜欢她这种转变的，从前两人像是有默契般，她刻意忽略，他隐忍不提，怕触碰她难以释怀的过去。毕竟失心之症无法根除，最好的方法就是忘掉过去，彻底不再记起。

  如今她问起，穆邵凌看着她的目光先是隐忍，后变得复杂起来，最后唇边才挂起一抹笑意，这些他早就想说给她听。

  目光开始有些幽深，似乎是陷入到遥远的记忆中去，眼前看到的已不是如今的安稳如今的广厦，入目是刺眼的红灰色交织起来的天空，天上的飞鸟永远不知疲倦，南飞的雁也知道躲避北方的战乱。

  “那一年，西魏、李国、陈国一起围困北齐，我作为先锋欲从南面撕开一个缺口，向孟国搬救兵，却被心腹泄露了行踪，不得已改走南唐……”

  低沉的嗓音娓娓道来，玉淑离认真听着，他语言中没有过多华丽的辞藻，只是在诉说着事实，一句话将当时的危险带过，结尾的余音却无不昭示着当时的险情。简单描述完背景之后，语境里出现一辆简易的马车，被持刀的护卫押送着往南唐的边境而来。

  他以为是边境某位大臣的家眷，便潜藏了进去，因为负了伤，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原本打算将马车里的人劈晕，再进行包扎，没想到一入马车对上的是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珠，清澈的盯着他看，马车里，一个妇人面色苍白的闭紧双眼，外面下着雪，但她额上的汗水却密密麻麻的渗出来。

  应该是小女孩儿的母亲，女孩儿的眼睛里还蒙着一层水雾，明显是刚哭过，虽说南方的冬天较之北方温和，但外面白雪纷飞，女人和小女孩儿都只着单薄的纱衣。

  看见他满身的血凝固在衣服上，小女孩儿明显是吓到了，但第一反应却是用身体护住躺在车板上的女人，倔强的看着他。

  “然后呢？”

  他说的她完全没有印象，唯一记得的是那时候纷扬的白雪模糊了视线，母后冰凉的身体覆在雪里，脸上的皮肤和雪一样白，眼角没来得及滴落的泪珠被冻成冰晶挂在睫毛上。

  往前的记忆，只停留在南唐皇宫里那盛放的红梅枝头上，父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就被送去见了母后。

  “然后……”

  他慌了，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澄澈的眼神，举起的手缓缓收回，第一次从脸上挤出了一个笑，说他不是坏人，是被人追杀想避避风头。怕她听不懂，解释了半天，最后她声音很低的问道：“你也被人抛弃了吗？”

  水雾凝结，但眼泪只是盛在眼眶里，没有悲喜，只有苍凉。那一刻，触动了他的心。

  一向讨厌女人的他忽然不讨厌眼前的小女孩儿了，他也被人抛弃了，或许是他将这份恐惧和不安藏在心里，久了，被战场上的杀意模糊了边界，心已经不疼了，可看见干净得如同瓷娃娃般的小女孩儿眼中的苍凉时，他的心莫名的又开始疼了。

  那时候已经发誓要照顾她一辈子，像父女兄妹一般看护她长大，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成为今天的关系。这，或许就是缘分吧。

  “只半日功夫，你就一直粘着我，就连我要处理伤口也不懂得避让，而是直勾勾的盯着我看。”

  小时候的她可比现在讨喜多了，那时候刚经历巨变，尚未明白过来什么意思，母后还在，父皇还在，他们也还都在南唐的国土上，小孩儿的多疑和敏感还未因为现实而妥协，总是安慰自己，父皇只是生气了，等他开心的时候还会抱她，还会去她母后的院里一起赏梅品酒。

  她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生离死别竟不是母后，而是他！

  “我可是南唐唯一的公主，父皇从小就教导我非礼勿视，教导我女孩子要矜持，怎么可能一直盯着你看？”

  玉淑离撇撇嘴，虽不怀疑他话里的真假，只是借口掩饰心里对当时的她的鄙视，以她小时候的性子，这种事确实可能做的出来。

  穆邵凌只是宠溺地笑笑，接着道：“从你小时候的反应来看，你对为夫的身材很满意，这么多年为夫不敢有丝毫懈怠，为的只是保持好身材不能让富人太过失望才是！”

  玉淑离碎了一口，羞红了脸，含混道：“你接着说。”

  穆邵凌受伤了，伤口本就没有处理，孟丽聘委派的杀手追上来要斩草除根，小淑离吓傻了，窝在马车里不敢出来，透过马车的帘子偷看到押送他们的侍卫，一个一个死在刺客的刀下，殷红的血液落在白雪上，似红梅初绽般妖艳。

  那些人凶神恶煞的走过来，粗犷的脸上邪笑着靠近马车，将她母后拖了出去。她撕心裂肺的叫着哭着，却阻挡不了他们的动作，一个大汉一脚把她踹到雪里，踹在她胸口的位置，跌倒在地上时，一口鲜血染红眼前的雪。

  恨不得杀了他们！

  穆邵凌飞快地接住她的身体，将她平稳放在地上，抽出宝剑将那些人全部斩在剑下，而他原本的伤口裂开，殷红的血怎么止不住。

  “你……你会不会死？”

  小小的人儿嘴唇青紫，说话都是在颤抖，看到他身上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雪上，化作刺目的红。小淑离快步跑回马车上，拿出她最爱的一件舞衣，抽下长长的红绸折返回来，往他的伤口上缠。

  缠的紧了松了她都不知晓，父皇受伤时，太医也是一圈圈的缠，一圈圈的缠……怎么，她就是缠不好，就是缠不好……

  “漂亮叔叔，我不会包扎，你会不会死……你会不会死！”

  墨绿的眼眸有些飘忽，在她惊天动地的啼哭声中，逐渐回神，见她哭花了的脸时，虚弱一笑。

  “我不会死，我还没有娶媳妇儿，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敢嫁给我……”

  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这句话当时他没来得及说出口，被哽咽的哭声打断。

  “你娶不到媳妇儿，我将来做你的媳妇儿，你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

  他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