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永恒的道,足够的法
作者:小白红了      更新:2022-05-16 01:14      字数:5141
  瓦山顶峰,一片安静。

  在桑桑落下第一子的时候,她就陷入了沉睡当中。

  当然,桑桑之所以陷入沉睡,是因为叶千秋觉得她该睡一会儿了。

  借助这佛祖的棋盘睡一会儿,也是一件很有好处的事情。

  宁缺看到桑桑昏睡过去,有些着急。

  被叶千秋拦下。

  宁缺出于对叶千秋的相信,自然便没有再多言。

  这时,叶千秋看着棋盘上的一颗黑子,一颗白子,笑了笑。

  然后,捏起一颗黑子,落下。

  岐山大师显然没有想到叶千秋真的选择了落下第二子。

  他怔了怔,道“先生果然不凡。”

  叶千秋笑道“下棋就下棋,别赋予下棋太多的东西。”

  “棋子太瘦弱,扛不住这么多事。”

  岐山大师微微颔首,道“看来在先生眼中,棋盘就是棋盘。”

  叶千秋道“那是当然。”

  “棋盘若是真的能成为一个世界,那我们这些执棋者,也不该坐在这里下棋才是。”

  岐山大师闻言,微微颔首,道“受教了。”

  说着,只见岐山大师抬起手来,捏起一枚白子,朝着棋盘上开始落子。

  傍晚时分。

  黄昏的余晖,照耀着佛祖石像的脸庞,显得格外庄严。

  佛祖俯视着人世间的一切痛苦,仿佛也痛苦了起来。

  他的眉是工匠在巨石间镌刻出的线条,坚若钢铁。

  一道极细的裂纹出现在佛祖的眉心当中。

  这是一局漫长的棋局。

  岐山大师的棋力惊人。

  是叶千秋这么久来,在此方天地之中碰到的棋力最高之人。

  时间匆匆而逝。

  转眼间,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银色的星光,洒落山峦间。

  几缕夜云在巨大的佛像眼前缓缓飘过,隐隐传来几声夜鸟的鸣叫。

  坐在一旁看棋的宁缺有些坐立不安,桑桑昏睡的时间太久,他有些担心。

  但是出于对叶千秋的信任,他还是沉默等待着。

  这时,叶千秋拍了拍桑桑,桑桑一脸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揉着眼睛。

  岐山大师看着棋盘上的棋子,悠然说道“先生棋力惊人,先生赢了。”

  叶千秋笑道“这棋盘质感真不赖。”

  岐山大师看向桑桑,神情温和。

  “瓦山三局有很多年的历史,但这盘终局,只出现过五次。”

  桑桑好奇的问道“还有四个曾经在这张棋盘上下过棋的人是谁?”

  歧山大师说道“夫子,轲先生,观主,莲生。”

  听见这四个名字。

  桑桑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变化。

  反倒是宁缺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连小师叔都来这里下过棋。

  叶千秋笑道“我们的来意,想必大师已经清楚。”

  岐山大师微微颔首,道“先生既然来了,那这病自然是能治好的。”

  叶千秋道“只要是病,就能治好。”

  “要是命丢了,就很难找回来了。”

  岐山大师微微颔首,道“先生所言,很有道理。”

  “世间没有治不好的病,只是如果要治好,会很难,而且会很痛苦。”

  桑桑在一旁平静而坚定的说道“我不怕苦。”

  歧山大师斩钉截铁说道“那我一定能治好你。”

  叶千秋在一旁说道“你治桑桑,我治你。”

  岐山大师一听,微微一愣,他朝着叶千秋看去,悄然说道“我的病,已经病入骨髓。”

  “难以医治。”

  叶千秋摇摇头,道“我刚刚已经说了,只要是病,就能治。”

  “既然你没有丢了命,那这病就一定能治。”

  岐山大师叹息一声,道“可是,我的命也不多了。”

  叶千秋道“想活就能活下去。”

  岐山大师道“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是我等。”

  叶千秋笑道“想活那就好。”

  歧山大师道“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叶千秋道“是啊,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这时,歧山大师伸出两根手指,搭在桑桑的腕间。

  桑桑身体虚弱,手腕细的就像芦柴棒子。

  “好阴寒的气息,仿佛自深渊中来。”

  歧山大师的手指缓缓离开桑桑的手腕,叹息说道。

  “阴寒气息作之时,必然极为痛苦,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熬了这么多年,尤其小时候是怎么撑住的。”

  岐山大师看着桑桑继续说道。

  宁缺着急的在一旁问道“大师,用什么方法才能把这道阴寒气息去掉?”

  岐山大师没有回答宁缺,而是很有深意的看了叶千秋一眼,然后说道“先生的方法很妙。”

  叶千秋道“写字本身就是一种修身养性。”

  “不过,她的身份比较特殊,所以,需要在这里学一些佛。”

  岐山大师微微颔首,朝着桑桑问道“小姑娘可愿随我参佛?”

  桑桑不解,不明白大师为什么会忽然提到此事。

  桑桑看向宁缺,宁缺看向叶千秋。

  显然,宁缺听出了叶千秋刚刚的话外之音。

  修佛,是叶千秋准许的。

  “为何要桑桑修佛?”

  宁缺既是问叶千秋,也是问岐山大师。

  歧山大师在一旁说道“桑桑是大千世界,光明自然不能驱逐或消灭掉她体内的阴寒气息,而佛法不同,佛法寻求的不是镇压而是解脱,不会引起那道阴寒气息的敌意,甚至可以能让那道阴寒气息于佛前明悟,自行解脱。”

  叶千秋则道“佛法,道法,都是法,因为桑桑体内无限大,所以想要有永恒的道,就得有足够的法。”

  宁缺闻言,大概明白了二人的意思。

  “永恒的道,足够的法。”

  宁缺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分解道法。

  宁缺在一旁问道“那要修佛修到什么境界,才能解脱那道阴寒气息?”

  歧山大师自手腕上解下一串虎桃木的念珠,搁在蒲团前的地面上,望向桑桑平静说道“若她能一朝成佛,自然便能得到大解脱。”

  叶千秋道“成佛也好,成魔也罢,最终还是要明悟自己。”

  “当桑桑明悟自己的那一天,她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宁缺讶然“明悟自己?”

  自己如何去明悟?

  难道桑桑不是桑桑?

  可是桑桑就是桑桑。

  宁缺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好像又什么都没有抓住。

  这时,宁缺突然看着歧山大师认真问道“桑桑用不用剃光头当尼姑?”

  “当然,为了治病当几年尼姑也没有问题,但如果将来她的病真的治好了,你们佛宗会不会哭着喊着不让她还俗,非要她坐在莲花座上受那些和尚参拜?”

  歧山大师怔怔看着他,很意外于他最关心的问题居然是这个,感叹说道“在家出家都可以修行,自然不用让她剃发为尼。”

  叶千秋对宁缺有些无语,这小子一天天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桑桑便要跪在一旁,向歧山大师行礼。

  岐山大师挡住了桑桑,道“无须多礼。”

  “我能救你,便算是自救。”

  桑桑看向叶千秋。

  叶千秋点头,道“大师说的没错。”

  “你安心听大师讲佛便是。”

  岐山大师坐在一旁,开始说道“无数年前,大禅师优婆崛,上承佛祖智慧,自创不净观,又得系念之法,便是今日佛宗所说禅法里的方便法门。”

  “那系念之方便法门,行来殊为简单,你若起恶心,便拿一黑色石子放在身前,若生善念,便放白色石子在身前,渐渐修行,直至白色石子与黑色棋子的数量相等,直至心转纯净,黑石渐尽,身前只余白石。”

  “所谓黑白便是棋枰之事,所谓法门便是弈棋之事,我瓦山多修黑白之道,而你要修的却是怎样把黑石变成白石。”

  桑桑有些不解,问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怎么变?”

  歧山大师取出一枚黑色的棋子,搁在先前那串虎桃木手链中。

  然后他看着桑桑说道“你想它白,它便能白。”

  棋瓮里的黑棋有很多枚,看上去都极为相似,几乎一模一样。

  但她能够看出棋子之间哪怕再细微的差别。

  桑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变白。

  不是把黑棋变成白棋,而是把自己变白。

  看着那枚黑棋,她想着歧山大师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心想如果真能做到想白就白,也不用陈锦记的脂粉,那真是太好了,而且很方便,难怪大师刚才说佛门把这个叫方便法门。

  幽暗微寒的洞庐内,洋溢着轻松的笑意,然后渐渐回复平静,歧山大师讲解佛法的声音,不时响起,中间偶尔穿插着桑桑的疑问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今夜的讲解暂告一段落,歧山大师和叶千秋持手说道“先生,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我让观海带几位到寺里去休息。”

  叶千秋起身,微微颔首,道“这样也好。”

  于是,一行四人在观海的带领之下,朝着下方的烂柯寺行去。

  岐山大师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

  眼中闪过一抹莫名之色。

  “世间多有智者,而多智如妖者,唯有此人。”

  “纵使是夫子亦有所不如。”

  岐山大师低声念道。

  ……

  夜半时分。

  崖洞里变得愈发的幽静无声。

  歧山大师心中略有不安。

  庐门微响,是观海回来了。

  “师傅,叶先生他们已经在前寺安歇。”

  歧山大师看着自己的徒儿,忽然问道“盂兰节会马上便要开了,依然会商讨冥界入侵之事,你对此事如何看法?”

  观海看着师傅憔悴的容颜,一心想着让他早些去休息,说道“谁也不知道冥界在哪里,只不过是传说罢了。”

  歧山大师笑了笑,说道“笨蛋,传说变成现实,那就不再是传说。”

  观海憨厚地笑了笑,说道“那等变成现实再说。”

  歧山大师又问道“你对那位叶先生有什么认识?”

  观海微微一怔,发现师傅今天似乎有些异样,说道“这位叶先生确实不凡。”

  “弟子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岐山大师道“怎样的人?”

  观海支支吾吾,想了半天,才说道“就是很奇怪的那种感觉。”

  “说不上来。”

  岐山大师道“矛盾,而又平衡。”

  “他身上有着从尸山血海之中走出来的味道。”

  “也有众生烟火,百家欢乐的味道。”

  “还有尘世高远,淡泊一切的味道。”

  观海在一旁不停点头道“师傅,您说的一点都没错。”

  “就是这种怪异的感觉。”

  “一个人的身上,怎么能同时拥有这么多特质呢?”

  岐山大师闻言,没有回答观海的话,而是又问道“观海,那你对悬空寺又有什么认知呢?”

  观海一听,更是疑惑,道“您以前从来不准我问悬空寺,还有别的不可知之地的事情。”

  岐山大师微微一笑,道“你在烂柯寺做二十年住持,或者说隐居些年头,总有一天也是要去悬空寺的,所以现在提前知道一些也无妨。”

  观海道“哦……师傅,可是我对悬空寺好像一无所知。”

  歧山大师说道“悬空寺的由来,其实与冥界入侵的传说息息相关。”

  “冥界入侵,是为永夜,佛法里称之为末法时代,到那时,世间一切都会被毁灭。”

  “佛祖当年便看到了无数年后的惨怖画面,他冥思苦想数百载,思考怎样解决这个问题,然而却依然没有想到方法。”

  “佛祖感知到自己圆寂之期,便于极西荒原深处,觅得一净土,大愿力修筑一寺庙,并予以永世之屏障。”

  “佛祖集佛学禅经于其中,命后辈佛门弟子极优秀者,均可入寺听经修行,这便是悬空寺。”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佛祖经过无数年思考,依然没有想到阻止末法时代到来的方法,因为这本来便是世界的因果,有生必然有死,甚至直至万世痛苦轮回,所以他希望后世佛门弟子,可以借助悬空寺的庇护。”

  “在末法时代的毁灭洪流里幸存下来,能够帮助寺中的僧人,熬过漫长近乎永恒的长夜,凭借着坚毅的精神与隐忍沉默,等到崭新的婆娑世界的降临。”

  歧山大师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轻声叹息说道“然而如今的佛宗,似乎已经忘记了佛祖的教诲,不再那么想了。”

  观海道“那又如何呢?”

  岐山大师道“他们想要找到冥王之子,杀掉他。”

  “而他们认为,书院的十三先生是冥王之子。”

  观海一脸讶然,道“不会吧。”

  岐山大师道“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他们如果动了宁缺,会给佛宗带去毁灭性的打击。”

  观海道“为什么啊师傅?”

  岐山大师长叹一声,道“因为,道石的死,和那位叶先生,也有些关系。”

  这时,夜风吹拂。

  洞庐外,出现一架佛辇。

  佛辇掀起一道缝隙,一个穿着深褐色僧衣的僧人,从佛辇上走了下来。

  这名僧人双眉直若横尺,眼若宝石,眉眼间隐见风霜之色,额上亦已有了皱纹,然而却让看不出来年龄。

  这位僧人来自悬空寺,是悬空寺的戒律院座。

  僧人走下佛辇,缓步走入洞庐,单手合什,道“师叔,看来你都知道了!”

  对于突然闯入的僧人。

  岐山大师显得很是平静。

  歧山大师平静道“宝树,你不该来。”

  悬空寺戒律院首座,法号宝树。

  宝树静静的看着歧山,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叔刚刚说道,道石的死和那位叶先生也有关系,对吗?”

  歧山大师微微一笑,说道“我不否认。”

  宝树又道“那宁缺便是冥王之子,对吗?”

  岐山大师道“卫光明都不敢确定的事情,我如何敢确定。”

  宝树神情漠然的说道“如果宁缺真是冥王之子怎么办?”

  歧山大师摇头说道“如果宁缺是冥王之子,夫子怎么可能收他为弟子?”

  宝树摇头说道“夫子非常人,能行非常事,就算他收冥王之子为弟子,也不是什么很难想像的事情。”

  歧山大师看着他说道“如果事情真如你所想像,那么无论是悬空寺,还是知守观做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

  宝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如果夫子知道宁缺是冥王之子,还收入门内,那么算整个世界想要杀死宁缺,夫子也会站在宁缺那一边。

  但宝树依旧说道“冥王之子快要苏醒,我是唯一能够证明的人。”

  “而宁缺如果有夫子的护持,那么我就更相信他是冥王之子。”

  歧山大师看着他的目光骤然间变得极为锋利起来,道“悬空寺为何从不像书院那般两世相通?”

  “因为悬空寺本来就是我佛宗用来在末法年代里保存佛性的地方,要求的便是与世隔绝,不可知之地,便应不可知!”

  “你是悬空寺戒律院座,并不是天下行走,非奉佛谕不得入世,你为何要来瓦山?还不离去!”

  宝树一脸平静的说道“来自然有来的道理。”

  岐山大师道“来的应该是七念,而不是你,你若不是佛缘深厚,与净铃生出感应,成为转世的掌铃者,凭你知命中境的修为,又如何当得了戒律院首座?”

  “既然你是转世的掌铃者,你就更应该谨慎,不得妄动净铃,更不应该被曲妮玛娣说动,从荒原来到人世间!”

  一时间,洞庐内,有些平静。

  ……

  烂柯寺中。

  叶千秋和小黑坐在禅院的某处,看着天上的繁星。

  小黑说道“师父,佛家讲究来世,真的有来世吗?”

  叶千秋道“我辈修道者,只证今生,不证来世!”

  这时,宁缺从屋子里走出来,伸着懒腰,一脸好奇的说道“叶夫子,如何只证今生?”

  叶千秋悠悠道“认准一条道,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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