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是抛弃,亢龙有悔
作者:小白红了      更新:2022-05-16 01:14      字数:5008
  一夜生华发。

  这若是让一般的普通人看去,在将此事传扬出去的同时,定然会有很多添油加醋。

  来证明这是一个传奇。

  事实上,叶苏的人生在普通人的眼里,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传奇。

  只不过,这一夜,他将传奇继续了而已。

  叶苏的白发在黑夜里显得十分显眼。

  而他的人,却是不再那么显眼。

  叶苏还没有醒来。

  陈皮皮有些担心。

  叶千秋笑道“你要是担心,你今天晚上可以住下。”

  陈皮皮想了想,然后说道“那我住哪间屋子?”

  小黑笑眯眯的说道“和我一起住。”

  陈皮皮点点头,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叶苏,朝着叶千秋问道“叶夫子。”

  “我师兄他真的没事?”

  叶千秋抬手,一本同样的《太玄经》出现在他的手掌之上。

  叶千秋将书扔给了陈皮皮。

  “你看看。”

  陈皮皮接过书,挠了挠头。

  再看,叶千秋已经回了屋。

  ……

  回到正屋的叶千秋又开始继续书写经典。

  重新书写这些经典,对叶千秋来说,也有不小的收获。

  深夜时分。

  陈皮皮已经入睡。

  一本书还盖在面庞上,有墨香飘出。

  陈皮皮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伸舌头舔了舔嘴唇。

  ……

  叶苏从太玄经中苏醒过来。

  经典的力量,对于修道者来说,是共通的。

  但,对于已经侍奉昊天多年的叶苏来说。

  无异于是一种崩塌。

  叶苏手里拿着那一本太玄经走来进来,沉默无声的坐在了书桌前。

  看着叶千秋书写着新的经典。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再加上叶苏刚刚才完完全全看完了太玄经。

  叶苏是不会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人物。

  对于道的阐述,前人已经有过太多太多。

  但是,今天叶苏看到了新的道。

  叶千秋自然已经感觉到了叶苏醒了。

  他将最后一段写完之后,就放下了笔,朝着叶苏问道“感觉如何?”

  叶苏想了想,然后说道“像是在心口扎了一刀。”

  叶千秋道“那应该很疼,对吧?”

  叶苏点了点头,道“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叶千秋道“知道疼就好。”

  “你有没有想过天道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叶苏想了想,对于天道这种虚无缥渺的存在,他还真没有什么概念。

  叶千秋道“我和夫子聊天的时候,曾经聊到过天与地。”

  “夫子说,当世人思考的时候,昊天总是在发笑。”

  “我说,昊天没有发笑,因为昊天根本没有不在乎世人的思考。”

  “昊天习惯用自己的模式,规则去运转这天地间的一切。”

  “不曾改变,不希望改变。”

  “所以,西陵神殿的那些人才会恐惧黑暗。”

  “才会驱逐黑暗。”

  “卫光明才会因为看到了黑暗,去做了一些自以为正确的事情。”

  “最终落了一个身死道消。”

  叶苏听到这里,悄然说道“昊天就是昊天,和世间的所有生灵都不同。”

  “因为昊天的存在,才有了世间的一切。”

  “昊天,不可描述。”

  叶千秋闻言,微微颔首,道“昊天并非不可描述。”

  “之所以无法描述,只是因为世人没有见过它而已。”

  “昊天当然是存在的,而且还有很强的意识,不然的话,柯浩然也不会死。”

  叶苏看着叶千秋,沉默不语。

  若是旁人如此谈论昊天,他肯定不会如此安坐。

  叶千秋继续说道“昊天俯瞰世间,大地上那些艰难求存的百姓,甚至是那些看似可以呼风唤雨的修行者,在它眼中,不过都是些蚂蚁一般的存在。”

  “它不会对蚂蚁投予丝毫怜悯与关注,而当那些蚂蚁里有几只忽然抬起头来望向它,甚至开始生出薄如羽翼的双翅飞向天空,试图挑战它时,它的意识和意志自然会将这些蚂蚁给完全泯灭。”

  “天道无形,且无情。”

  叶苏透过昏暗的灯光看着坐在前边的叶千秋。

  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忽然道“所以,你想告诉我,若是不想做那只被泯灭的蚂蚁,只能是抛弃昊天。”

  “对吗?”

  叶千秋闻言,轻轻笑了起来。

  “世间的一切都是昊天给的。”

  “你敢抛弃昊天吗?”

  轻笑声在屋子里悄然升起,又迅速归于平静。

  叶苏又沉默了许久。

  “不是抛弃,而是拯救!”

  叶千秋赞许的看了叶苏一眼,道“你是一个天才。”

  “在我这一生当中见过的天才之中,你可以排得进前十。”

  叶苏道“多谢您给我打开了另一扇门。”

  叶千秋一脸平静,道“如果没有你自己走过的路,即便我打开了一扇门,你也跨不过去。”

  叶苏抬了抬手上的那本太玄经,道“能把这本书送给我吗?”

  叶千秋道“可以。”

  “如果你还想借阅其他书,以后每隔七天,就可以过来一次。”

  叶苏道“为什么是七天?”

  叶千秋道“因为,我一般七天写完一本书。”

  叶苏闻言,微微颔首,打算起身离开。

  这时,叶千秋道“等等,我再送你几个字。”

  叶苏站在那里,没走。

  叶千秋示意叶苏将手上的那本太玄经拿来。

  叶苏把书递给叶千秋。

  叶千秋提笔,在书的最后一页,写下了几个字。

  然后将墨迹吹干,合上,递给叶苏。

  叶苏要打开看。

  叶千秋道“回去再看。”

  叶苏微微颔首,拿着书,离开了小院。

  ……

  走在长安城的街巷上,叶苏感受着夜风。

  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火在升起。

  他忍不住打开了手上的那本太玄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上面写着几个字。

  “我命由我不由天。”

  叶苏看到这几个字之后,身形一颤,迅速将书页给合上。

  ……

  第二天一大早。

  陈皮皮发觉师兄叶苏不见了,急匆匆的找到叶千秋,问叶苏去哪儿了。

  叶千秋道“他昨天夜里醒了,就自己回去了。”

  陈皮皮一听,朝着叶千秋道了一声谢,然后飞一般的跑出了小院。

  ……

  书院后山。

  夫子和宁缺正在对话。

  这是宁缺为数不多和夫子单独相处的时光。

  夫子朝着宁缺问道“你觉得天道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宁缺有些发愣,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摇头道“弟子没想过。”

  夫子道“现在想。”

  于是,宁缺想了想,道“天道应该是虚无的。”

  夫子闻言,负手道“天道或许是虚无的,但却是有意识的。”

  “在昊天的眼中,世间的一切,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行者,都不过是蚂蚁罢了。”

  “当蚂蚁想要抬头去看昊天的时候,昊天会直接碾死这只蚂蚁。”

  “比如,当年,你的小师叔,就是被这样碾死的。”

  宁缺闻言,沉默无语。

  他可以听出夫子话语之中的某种被压抑的情绪。

  只是,他有些疑惑。

  人世间亿万蚂蚁,肯定有不只一只曾经抬起头来,朝着着天空看过,漫长的岁月里,肯定有很多人曾经试图飞向昊天。

  那些人最后都去了哪里?

  是像小师叔一样壮烈地死去,还是真的如西陵教典里记载的那些羽化故事一般,回到了昊天光辉的怀抱,进入了完美的永恒?

  还有一个问题,夫子这么强大,为什么还留在人世间?

  夫子把自己长出来的翅膀收敛在了什么地方?

  夫子难道不想去看看天道真实的模样?

  他看着崖畔的夫子说道“老师,还有很多事情我想不明白。”

  夫子说道“现在想不明白,以后慢慢就会明白。”

  宁缺知道那必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做到的事情,沉默片刻,从这番完全务虚的玄妙谈话气氛中摆脱出来,回到真实的人世间,诚恳请教道“学生是不是应该多去找一找叶夫子?”

  夫子道“找人家做什么?”

  宁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想变强。”

  夫子立马吹胡子瞪眼,一脸恼火的说道“我才是你的老师!”

  ……

  时光渐逝,秋气渐退。

  很快,又一年的冬天悄然来临了。

  在冬天来临的时候,叶苏已经又从叶千秋这里借走了两本书。

  而借书之后,也产生了一些问题。

  那就是叶苏暂时居住的那座小道观垮了。

  除了叶苏自己外,好像没有人知道原因。

  就在那座小道观垮了之后不久。

  书院后山也垮了一间小院,在瀑布声的陪伴下,那个头顶古冠的年轻男子,书院的二师兄君陌坐于潭间静思了许多个日夜。

  陈皮皮则是跟在六师兄的身后,唉声叹气扛着土石木材之类的物事,要把小院重新修好。

  叶千秋的小院里。

  最近来的人有点多。

  李青山、陈皮皮、叶苏、宁缺这几个人隔三差五的就轮流来。

  四个人各有各的问题。

  叶千秋最烦宁缺。

  这小子纯粹就是来打秋风的。

  想要从他这里套出一些威力大,耗费力气小的绝招来。

  因为,他打算要挑战夏侯了。

  那个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仇人。

  日子都选好了。

  就在冬至那一天。

  介于这小子实在烦人,叶千秋就给他画了几张符。

  毕竟他体内的那点灵气实在不够看。

  但宁缺贪得无厌,觉得还不保险。

  于是,叶千秋揍了他一顿,然后又教了他通天箓。

  然后,宁缺鼻青脸肿的离开了小院。

  自边塞归来后的夏侯大将军,不停接受着朝廷的封赏,在各家王公府邸间宴席不断,没有人知道,深夜时分,他还是习惯坐在自家将军府的后园里,看着落尽黄叶的光秃枝桠,看着落下的雪花沉默。

  长安城里沉默的不止是夏侯大将军,还有很多人都很沉默,所以显得很平静。

  城里的人们各自沉默,所以各自平静。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份沉默与平静,至少会持续到天启十五年的冬天结束。

  因为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人能够打破这种平静。

  风寒雪骤,转眼间,便到了冬至的那日。

  ……

  冬至。

  应该吃饺子。

  一大早,叶千秋就让小黑去买了各种调料、还有羊肉、大葱、胡萝卜。

  叶红鱼和桑桑今天都在。

  叶千秋带着几个孩子包起了饺子。

  肉馅是小黑剁的。

  放了香油,味道很香。

  中午的时候。

  饺子已经包了好多。

  饺子下锅之后煮熟。

  端到了桌子上。

  几个人坐在桌前吃着饺子。

  叶红鱼抬头,看着那黯淡的天空里飘着黯淡的云,云色沉凝如山,似乎随时可能飘下雪来。

  叶红鱼道“快下雪了。”

  桑桑道“宁缺要是回来的早,还能吃上饺子。”

  桑桑扭头,朝着叶千秋道“老师,一会儿可以跟我们去雁鸣湖的宅子吗?”

  “我昨天就准备了火锅。”

  叶千秋道“好。”

  ……

  雁鸣山脚下。

  一个戴着笠帽的僧人在风雪中缓缓行来。

  雪在飘舞,僧人在林间行走,向着雁鸣湖的方向行走。

  十五年前,他嚼烂了自己的舌头,吞入腹中,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话,修闭口禅至今。

  今日,他再次踏足红尘。

  这时,一片极薄的雪从上空飘落下来。

  那雪极薄,薄至透亮,仿佛是一片蝉翼。

  当薄雪飘落下来时,僧人停下了向湖畔走去的脚步,草鞋深深地陷在厚雪中,然后他转身,望着那片薄雪,沉默不语。

  林子里忽然响起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这声音如尖锐冰片在磨擦,伴着风雪,自然显出凄切的感觉,听上去宛如蝉鸣。

  蝉本不应该出现在冬天。

  然而今日,风寒雪骤,这片林子里却仿佛出现了无数只蝉!

  那些蝉藏在树枝后,躲在翘起的树皮里,悬挂在蛛网间,坐在冰雪中,看着从天而降的风雪和风雪中那名僧人,放肆地鸣叫声。

  蝉声阵阵,满林寒蝉。

  林中寒蝉鸣叫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凄厉,树丫上积着的厚雪被震的簌簌落下。

  凄厉的蝉声,比冰雪更加寒冷,在四处鸣响,在四处归寂,又在四处复苏,最终落在那个僧人的耳中。

  僧人听着愈来愈凄切的蝉鸣,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僧人唤作七念。

  他来自不可知之地悬空寺,是强大无比的佛宗天下行走。

  因为寺中经卷上的记载,他远来长安城,要看看那名传说中的冥王之子,他甚至已经做好准备,哪怕面对书院,也要将那人杀死。

  自修闭口禅以来,他禅心愈发坚定,意志愈发坚毅,便是长安城里无数强者,城南那座书院大山,都不能让他心神稍移。

  按道理来说,没有任何声音能够阻止他的脚步。

  但这些蝉声不同。

  因为他清楚,这些蝉声代表着一个人。

  那是世间最神秘的一个人,甚至可以说是世间最可怕的一个人。

  莫说是他,即便是悬空寺讲经首座在此,听着这些声声凄切的蝉鸣,也必须以最慎重的态度对待。

  ……

  傍晚,叶千秋带着桑桑、叶红鱼、小黑将小院的门给关上,来到了宁缺在雁鸣湖下的宅子里。

  自从宁缺和桑桑搬家之后。

  叶千秋还没来过他们的新家。

  刚进门坐下没多久。

  叶千秋就听到了外面有凄切的蝉鸣声响起。

  虽然,叶红鱼、桑桑、小黑都没有听到那蝉鸣声。

  但叶千秋听到了。

  蝉声声不停的响起,愈发的明亮暴躁,仿佛是一个人在放肆地大声嘲笑。

  叶千秋走到院子中央。

  一道符箓飞了出去。

  片刻后。

  蝉鸣消失。

  ……

  雁鸣湖东岸的林子里,七念身上覆着如蝉翼般的万片雪,看上去就像一座冰雪雕成的佛像。

  下一刻,他身上的雪消失。

  七念的脸上泛起了惊诧之意。

  他刚刚被二十三年蝉困住。

  可是,为何困住他的二十三年蝉又突然不见了?

  七念的心中满是疑惑。

  然后,七念想动,却是发现他依旧无法动弹。

  七念的眼中惊诧万分。

  随即,是深深的敬畏。

  ……

  暮时的长安城,漆黑如许。

  厚实的雪云遮住了最后的余晖和满天的星光。

  雁鸣湖畔漆黑一片,只有远处那些火把,照亮了自天而降的雪花,把那些繁密呼啸的雪耀成了人间的星光。

  宁缺的宅子里。

  桑桑准备了火锅。

  叶千秋、叶红鱼、桑桑、小黑坐在一桌上,开始吃火锅。

  而在宅子的另一边。

  有人推门而入。

  这个人是夏侯。

  他的右手中还握着一杆军旗。

  一杆血色的军旗。

  宁缺在这个时候赶了回来,凑到桌前,吃了两口肉。

  小黑有些担心的看着宁缺,道“不要紧吧?”

  “应该可以赢吧?”

  宁缺一挑眉,道“这场夜雪似乎对我不公平,实际对夏侯才是真的不公平。”

  “叶夫子坐在这里,夫子坐在城南。”

  “谁敢插手这场公平的较量!”

  叶千秋摆手道“赶紧去吧,你烦了我那么多日子,不就是为了今天。”

  宁缺闻言,道“我要再吃两口肉。”

  “大雪天,太冷了,我要热热身。”

  火锅热气和麻香味在宅院里飘着。

  宁缺又吃了两口肉,从桑桑手里拿过大黑伞,兴冲冲的离开了。

  这时,叶千秋从锅里夹起了一片鸭血,吹了吹冒起的热气。

  一口吃掉。

  这时,叶红鱼突然道“上九亢龙,有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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