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来自权利顶端的人们
作者:万十四      更新:2022-05-11 17:52      字数:3372
  廊檐下,雨滴如帘。

  大厅和小院被隔绝成了两个天地。

  在这个看似安静的小院,暗处隐藏了无数高手,乃是整个襄阳城防守最严密的地方。

  然后,这种安静被卢又道的声音打破。

  “焕之兄,焕之兄好!”廊檐外,卢又道远远的展开双臂,跨步向坐在地毯上的李焕之走来,“初时不知焕之兄南下,心中未免落落,无尽惋惜,却不曾想今夜竟有如此欢喜。”

  李焕之斜眼扫了一下以一种奇怪节奏踏步而来的卢又道,看似散漫,眼神中的戒备之色浓重,上身岿然不动,右臂轻轻扬起,仰头将水晶盏中葡萄酒一饮而尽,食指中指间轻夹着水晶盏,似慢实快的顺势挥出,水晶盏在空中诡异的变幻了几次方向,手臂微屈,封住了卢又道抱过来的双臂。

  水晶盏笼着卢又道的手臂上的大穴定在半空。一臂之距,卢又道站在李焕之面前,寸不得前。

  “焕之兄硬气。”

  卢又道微微一笑,径自轻轻松松之间向后退了一步,退出李焕之右臂的威胁,在对面坐了下来,哂笑道,“若是李家的底气有焕之兄手上功夫一半的硬气,焕之兄也就不必暗暗潜行而来了。”

  赵郡李氏,六大世家之一,其开基始祖为战国时赵国名将李牧,乃是仅次于皇室的第二大李氏分支。赵郡诸李,传承了近千年,六大祖房人才辈出,势力遍布天下,家风各盛。

  这李焕之乃是当今六大房之首的南祖房中的重要人物。

  本次襄阳大会,赵郡李氏来人名单上,无一核心人物的名字。却不曾想,这李焕之竟然行暗度陈仓之举,神鬼不觉的来到了襄阳城之中。

  “李家硬不硬气,你卢老三还没资格说。”李焕之放下手中的水晶盏,头也没抬断然说道,“倒是有个硬气的,你们不能动。”

  “这年头还有硬气的?”卢又道扬了扬眉毛疑惑的问道,“你是说哪个?”

  “张长禄。”

  夜风裹挟着夜雨,几次冲向屋内,被廊檐远远的挡住,李焕之的声音不大,却像是盖过了整个襄阳城的风雨。

  屋内几个人,也就是李焕之口中的“你们”,跟随着话音,望向了他,一瞬间的目光中夹杂了惊讶与了然两种情形。

  “张长禄?他竟然是李家的人。”卢又道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下,低声道。

  太府寺卿张长禄,出身贫寒,一介白衣,生性耿直不善经营,从一介白衣直至太府寺卿,数年来,把太府寺经营的泼水不进。

  朝堂之上,多有试探张长禄的跟脚,几次无果,各方已经笃定那是皇帝青眼有佳,却不曾想,是李家一直暗中徐徐推动。试探二字听起来清淡,放在官场中却是无数场的腥风血雨,那张长禄背后虽说有李家支持,回首看时,也算走的有惊无险。

  这么多年下来,即便是有被认作有皇帝支撑,几个世家下面的人,依旧已经做好了拉下张长禄的准备,金风未动,自然逃不开屋内几人的耳目。

  一直到此刻,李焕之亮开隐藏了的后手。

  “直接说他是你们李家的人,我们又怎么会动他。”卢又道叹了一口气,在案子干果盘上拈起一个桂圆放到了水果果盘之中,“李家竟然用张长禄霸占了太府寺这么多年,好手段啊。只是那么大的一个衙门,终究要让我们也放个人进去的。”

  这个屋子里的几个人,各自代表着天下最有权力的几家,当这些人坐在一个屋子里的时候,即便是对于高踞于长安龙首原上的皇帝,也不能自信能够掌管这个帝国更多的东西。

  九卿之一张长禄的命运,就被这么定了下来,随之被决定了的,还有张长禄身后,从长安甚至到州府衙门一条线上人们的命运。

  随着李焕之交出了几个太府寺的位置,保下了张长禄,屋子里,新一轮利益交换在几个人一种淡然随意的交谈中展开……

  那些能够逃离开和无法逃离开的,在人世间,被统称为命运。

  这个帝国的绝大多数人们一直以为命运是由上天赋予的,然而,在襄阳城的这个小院内,这里面的几个人,在相当程度上,是能够决定很多人命运的人。

  ??一些人的命运被认定为世家利益的一部分,一些利益被交换到了更大的利益,一些利益被舍弃着,也是为了更大的世家的利益。

  几大世家之间利益纠葛,比大秦存在的时间还要久些。

  一些人的命运就在这个雨夜,决定与被决定。

  时间如窗外雨,无法停留。

  屋内的人们,很有默契的避开了关于郑家的利益,没有碰触。

  吏部尚书被流放,吏部形成了人员和权力的真空,换作以往,其它几家此刻下面的人已蠢蠢欲动的谋求着自己的位置,而此时同时保持了观望……

  “哗哗哗”一阵微不可闻的珠子碰撞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厅内众人皆是耳力过人之辈,几乎在第一颗珠子碰撞的时候便已经听到。

  众人的话语逐渐停了下来,看向门口。

  一个闪电贯彻天地,小院一下子变得清晰,一个瘦小挺拔苍老的身影,出现门口。

  “感谢诸位到来,老朽来迟,甚歉。”

  郑熹来了。

  清癯的老人扫视了一周,神态平静如同深谭古井,已然没有了平时的轻佻与怪诞。

  大厅中,几个人看向老人的目光包含着复杂的情绪。不学无术之人在世家众多子弟中数见不鲜,但一直张扬跋扈到老的也就这个一个人了。无非有个哥哥撑腰,这是几大家固有的印象。而这印象一直到数天之前,这个干枯的老人下令对一个小镇进行屠杀后,在众人心中逐渐改变了。乃至于后来皇帝震怒,吏部尚书郑肃革职流放,则是将人们心中的那个印象彻底改变了。

  原本那个不学无术的郑熹,隐藏如此之深。

  不同于在夺嫡与皇权争斗中胜出的皇帝,士族通向家族权力顶端的路,要稍微缓和一些,这种缓和来自于数十代人凝练稳定机制和在各家老一辈人的克制。

  没有永恒的帝国,只有永恒的世家。

  相比之下,世家的权力更趋近于“天赋”,而真正上天赋予的帝位,却是实打实拼杀来的,这也是几大世家老人看待皇族李家犹如暴发户的原因之一。

  隐藏了这么久的老人,现身的目的是什么?郑熹做法,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破坏了世家核心上的某种默契。

  在种破坏为代价为前提的情形下,老人现身肯定不仅仅是拉下郑肃这么简单,一定还有其它的目的,天下之间,谁是他的目标谁又是他的盟友?

  众人默不作声的相互扫视向自己周围。屋子内一种奇妙的安静氛围中只有崔崇光斜靠着往杯子倒酒的声音。

  “张长禄必须下来……”郑熹仿佛没有发现这种沉默,断然道。

  在老人身上,很多东西不同了……院外漫天的大雨,洗去的是这个老人将近一个甲子的伪装。

  快步来到屋子的正中心,郑熹手腕轻轻一抖,手中提着一个锦袋被抛在身前,五根轴卷从锦袋中滚出,散落在雪白的地毯上。

  郑熹眼睛一眯,视线落在了一个银线绣着的“李”字的轴卷,那轴卷像是受惊跳起的鱼,从地上弹起,径直落在他手中。

  好精准的内力控制。

  出乎意料,众人面前,郑熹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武功。

  青色的帛轴卷在老人干枯消瘦的双手中,被徐徐展开,老人轻轻念出了声音。

  “张长禄,景龙四年秋,与临淄王秘会于潼关......”

  “唐隆元年六月,张长禄三见钟绍京……”

  ……

  轴卷很长,郑熹张开双臂,只展开了前端一小段。

  众人无不变色。

  这张长禄竟然与当今皇帝为临淄王期间,便有密会,看情形更是参与了平灭韦家的唐隆之变。老人跳跃读了几行,几句话便把张长禄的跟脚讲的通透。时间地点,俨然与张长禄仕途发展暗暗契合,众人既感叹于当年的临淄王,今日的皇帝的布局隐蔽,更惊叹于这郑熹于无声间,竟然能监控到如此细微。

  李焕之的一张脸,更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李家暗中培养的一招妙棋,已经被渗透成这个样子,众人在幸灾乐祸的同时,看着地上标着自己家姓氏的轴卷皆是沉默不语。

  李焕之默不作声,接过郑熹递过来的轴卷,展开扫了几眼其它的内容,饶他心机深沉,也是面露杀机在外。

  “三省六部,我们几家名下的的数十个官员,已经被证实是皇帝的人”,郑熹古井无波的双眼,间环视了一眼厅中众人,示意众人拿了绣有各自姓氏的轴卷。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自己人,各自暗地里的人,更是不知道是什么立场,大厅无声,众人不语的观看着各自手中轴卷。

  廊檐的雨落在芭蕉上的滴答作响,大堂内,寂静无声……

  风雨无边中,众人皆知,寂静只是暂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