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戈壁血战
作者:春夜禾      更新:2022-05-10 08:41      字数:4009
  罗杰趴在一个小土坡上,身边是埃德萨伯爵鲍德温。

  被九月烈日晒干的枯草,完美地遮蔽住了他们俩。

  罗杰透过枯草的空隙,看前方那一大片的碎石戈壁滩。

  他看到鲁杰罗带着他的部队,后撤进了戈壁滩。

  他们跑得并不快,时不时还回身打个反击。

  他们后面乌压压个突厥弓骑兵,如同凭借数量优势,向狮子发起进攻的非洲鬣狗。

  每当重骑兵返身回击时,他们就止步并且退后。

  但他们退得并不远,似乎吃准了重骑兵追不上他们。

  而重骑兵的反击也不坚决,总是虚晃一枪,然后就继续撤退。

  于是这些叛变的突厥人,就又围着追了上来。

  他们追着追着,离鲁杰罗的重骑兵近了,就射出一阵箭雨。

  然后在重骑兵们骚动着想要反击的时候,又退回去。

  这些人追追、停停,在碎石戈壁滩上穿行。

  罗杰看他们还有段路要走,他闲着无聊,问鲍德温

  “你那个手下都被对方的钉头锤开窍了,你也不管?”

  鲍德温沉着脸回答“还不是吉拉德那个疯子,死命地缠着我。

  “之前还把约瑟林的头打伤了,幸好伤得不重。

  “说好演戏的,他打那么猛干嘛?

  “我要不是全力与他周旋,也非得给他打伤不可,哪有空去管别人。”

  罗杰回忆着之前的那场决斗。

  他想,毕竟大家不是戏子,都是真正的、平日里厮杀惯的武士。

  在众人的围观下,为了面子,谁也不想输,于是都使出了真本事。

  原来说好的演场戏,就这么打着打着,打成了真的决斗。

  罗杰抱怨着“都是基督徒兄弟,那个拿钉锤的下手也太狠了,他是真的想要你们埃德萨人的命吧?”

  鲍德温说“有可能。”

  “他疯了?”

  鲍德温“或许是以前的积怨,或许他有亲人死在埃德萨骑士手里,谁知道呢?”

  罗杰“还是因为你和唐克雷德的那场对决?”

  鲍德温“那不是对决,是侵略!

  “是唐克雷德为了谋夺埃德萨发动的侵略战争!

  “那场战争里我们埃德萨死了不少人,当然我们也杀了不少安条克人。

  “不过我们是正义的,他们是非正义的。”

  罗杰能明显听出鲍德温语气中那强烈的怨恨。

  这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甚至唐克雷德也已经去世,可鲍德温却还放不下这股怨念。

  所以那些曾经结下血仇的安条客人和埃德萨人,虽然现在面上达成了同盟,但心里却未必就能放下。

  于是说好的演戏,打着打着就打成了生死战,也就不足为奇了。

  罗杰想到,当时鲁杰罗戳自己的那一匕首,可是一点都没什么客气的意思。

  如果不是自己的锁子甲够坚固,自己就真的交代了。

  当然,似乎自己打到后来也没放水。

  之前强压下去的,对于鲁杰罗侮辱言语的怨恨,在那一刻都爆发出来了。

  当时就想着把那臭嘴给砸烂了,也真的砸了。

  要不是对方喊了投降,自己真的会把他打死。

  罗杰有些惭愧,自己那个做场戏、假装内杠的建议,差点就引发了真正的灾难。

  他想,关键还在于自己对这块土地上,各类人群间的矛盾,了解得不够深刻。

  现在他有些明白了。

  这里的水,很深,也很浑。

  就在罗杰胡思乱想的时候,鲁杰罗带着部队跑上了小土坡。

  随后他命令安条克骑兵们转身列阵。

  敌军看到鲁杰罗的部队不再逃跑,就慢慢地压了上来。

  鲁杰罗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对趴在地上的罗杰和鲍德温说

  “你们两个基佬在草丛里这么久,干得爽不?还有力气打仗吗?”

  鲍德温闷闷地说“决斗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杀了他。”

  鲁杰罗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他继续嬉皮笑脸地说

  “嗨嗨,你们两个别光顾着自个儿亲热,把我排斥在外。”

  罗杰也狠狠地说“我也是,当时恨不得杀了他。要不,我们现在把他做了?”

  鲍德温赞同道“很不错的建议。”

  鲁杰罗用颤抖的声音说着

  “不不,你们不能这样,我们现在是盟友,大敌当前,应该一直对外。”

  鲁杰罗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害怕,但如果配合上他那夸张的表情,谁都能看得出他只是在调侃。

  而后鲁杰洛又补充道

  “我其实并不是想拆散你们,我只是想加入你们。”

  罗杰牙痒痒的,恨不得现在就跳起来,把这家伙给剁了。

  之前打掉了鲁杰罗几颗牙齿,似乎让这个混蛋的毒舌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

  鲍德温受不了这个臭嘴,他说“我们也去准备吧。”

  随后他抢先翻身,下了土坡,跑到他个埃德萨骑兵中间。

  罗杰跟在鲍德温后面也下了土坡,回到在土坡后面整齐列队的,个亲卫和个诺曼重骑兵的队伍里。

  当小土坡顶端的鲁杰罗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后。

  罗杰和鲍德温身先士卒,带着骑兵们冲了出去。

  他们翻过了土坡,汇合着鲁杰罗的部队,好似一道钢铁洪流,在满天箭雨下,冲锋。

  叛军的个弓骑兵,如同腐肉上的苍蝇被驱赶后,“轰”的一下散开。

  他们转身拼命地跑,想要拉开和重骑兵的距离。

  但是这些突厥人座下的马,仿佛被施展了魔咒,不愿意快跑。

  有聪明的突厥人似乎发现了地形的奥秘,他们大声喊叫着。

  罗杰听到友军里有懂突厥语的战士大声喊着

  “他们看穿了,快,追上他们!别让他们逃了!”

  罗杰冷笑,就算突厥人明白了,又如何,想要跑,晚了。

  在他们进入这片碎石戈壁滩后,就已经踏进了陷阱。

  这陷阱精妙之处就在于,它只有在高速行进的时候才会成为陷阱,平日里,它是可以供任何人通行的坦途。

  或许有的突厥人在进入这片戈壁滩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这里不适合快马疾驰。

  但当他们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时,自然不会在意这一点,或许还觉得这地形不错,可以让基督徒无法快速地逃跑。

  直到他们发现基督徒的力量突然增加到他们无法承受。

  罗杰一边得意地想着,一边小心地追击着。

  他放松缰绳,放任“礼物二世”自己选择合适的落脚点行进。

  他信任自己的马,完全不去催促它,或者试图控制它。

  有心急的突厥人,发狠用匕首刺进马的臀部,逼着马跑。

  谷<spa>  他们的马虽然立刻就跑出了速度,但很快,便一个个前冲着跌倒在地。

  马上的突厥人被甩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干硬的戈壁滩上。

  他们只是用布缠着的脑袋,砸在碎石上,如同熟透的西瓜一样爆裂开,红的白的都飞溅了出来。

  他们的尸体,和瘸了腿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马,成了同伴逃生路上的阻碍。

  后面的弓骑兵不敢重蹈他们的覆辙,小心地躲避着碎石,挑着路跑,或则放任马匹按照它的意愿跑。

  但这些人身后的突厥人不答应,看到越逼越近的基督徒,他们慌乱而又紧迫地逼着前面的人快跑。

  混乱中更多的马踩到碎石倒下,并且绊倒后面跟随的人马。

  罗杰仿佛看到了几千个装在敞开鱼篓里的螃蟹。

  于是这些“螃蟹”被重骑兵们追上。

  眼看逃不掉,好些挤在后排的突厥弓骑兵发了狠,转身挥着短刀与重骑兵厮杀。

  但这只是自寻死路。

  他们的短刀根本没有办法对钢铁猛兽一般的重骑兵造成任何的伤害。

  而在骑枪爆裂声和铁剑的寒光中,这些突厥人都被撕裂、绞碎。

  罗杰已经不知道自己杀了几个人。

  他一直在冲锋,不管不顾地砍杀任何阻挡在他面前的,没穿盔甲的人。

  罗杰一点都不管那些捅向自己身躯的短刀。

  事实上那些短刀也捅不到他。

  在靠近他的身体之前,握着短刀的手,就已经被罗杰的剑切断。

  罗杰不停地左右劈砍,横斩,突刺。

  他切开他们的喉咙、身躯、手脚

  罗杰甚至产生了幻觉,觉得自己是在玩一款切水果的游戏。

  他要做的,就是不停地切开、切开。

  罗杰在所有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不管是人还是马的身上,割裂出巨大的伤口。

  他无暇顾及被自己攻击的对象是否已经受到足够致命的伤害,或者已经死去,完全无需再补上一剑。

  他只是劈砍,切开所有挡道的物体。

  血飞溅在罗杰脸上、身上,如同瓢泼。

  他只能不停地用盾牌的绑带去擦拭流到眼睛上的血水。

  就像在暴雨中为了看清道路,而不得不反复抹去脸上的雨水一样。

  这阵“暴雨”似乎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罗杰不清楚这段时间究竟有多长。

  他只知道自己挥剑的手臂,因为肌肉的酸痛,以及肘部凝结血块的阻碍,而变得不再灵活。

  直到突然间,他眼前一亮。

  罗杰看到了大片的蓝,那是洁净的天空。

  他也看到了大片的黄,那是干旱的戈壁滩。

  远处奥伦特斯河反射着烈日的光辉,就像一条蜿蜒的白色缎带。

  零零星星的突厥弓骑兵正在淌过那条河,他们都是幸运儿。

  罗杰扭头回看。

  满眼的红。

  埃德萨骑兵的深蓝、安条克骑兵的浅蓝、十字军骑兵的白,都不见了。

  他们,以及其他所有追击的重骑兵身上,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鲜艳的,在阳光下闪着亮光的红。

  而在反抗的、挣扎的、倒在地上惨叫的、呻吟的、趴着不动的、裂成碎块的突厥人身上,也只有一种颜色,同样鲜艳的,闪着亮光的红。

  到处都是血。

  那里的戈壁滩不再干旱,土壤被浸润到无法再吸收更多的血液,只能任由它们在地上流淌。

  痛苦的呼喊,临死的惨叫。

  被恐怖压垮的人在绝望地祈祷。

  这些声音其实一直都没有断过。

  但之前专注于切割的罗杰,只觉得这是与他不相干的、无意义的噪音。

  而现在,当他正视这片人间地狱时,突然之间,所有的声音都变得具体。

  它们冲进了他灵敏的耳朵,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头晕和目眩。

  于是罗杰又回头。

  顷刻间,这些具体的声音又变成了与他不相干的、无意义的、可以忽略的噪音。

  他看到,蔚蓝的空中,一朵白色的云在悠悠荡荡地漂浮。

  如同缎带一般的河边,几颗小树在风中轻轻摇曳。

  大片土黄色的农田里,点点滴滴的绿色是如此的生机盎然。

  一切都简单的如同一幅油画。

  于是罗杰骑着马朝着奥伦特斯河跑去。

  他并非是去追击那些幸运儿。

  那些人已经过了河,正在以极快的速度缩小为一个个黑点。

  他只是想去河边。

  当罗杰来到了静静的奥伦特斯河旁。

  他低头看着几乎无法察觉流动的,像镜子一样的河面。

  那里面是一个浑身通红的人影。

  既熟悉又陌生。

  那人弯曲的胳膊肘下,有一条如同冬天屋檐下冰柱一样的,长长的红色凸起。

  那是不断淌下的血液凝结而成的血柱。

  罗杰跪下,埋头在河水里。

  他把杀戮抛在脑后。

  他也不再去想,这片土地上,人和人之间,理不清的仇恨。

  他只想把自己洗干净。

  把头上、脸上、身上,手上的血都洗干净。

  把所有的污垢都洗干净。

  把所有令人厌烦的东西都洗干净。

  他并不害怕战斗,他很小就开始战斗了,他也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他不止一次用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但今天流的血实在是有些多了,多到令他厌烦。

  但是无论罗杰如何用力地搓拭,似乎都无法把那些已经凝结的血液从他身上完全擦去。

  它们似乎已经渗透进了他的皮肤里。

  罗杰不停地擦,不停地擦,两只手上的皮肤被他擦得通红。

  “你这样洗没有用。”

  罗杰停下,抬头看着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的鲁杰罗。

  对方罕见的一脸肃穆。

  “鲜血只有用鲜血才能洗干净。”

  罗杰黯然地看着眼前的河水,一滩红色正在那里缓缓地蔓延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