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要天天天不亮起床给人家干活，根本没得玩。”

  “天天吃肉，想得美呢，都是骗人的。我爹和我爷说，都是跟家里吃一样的，好的时候才有老爷们的剩菜剩饭吃呢。我才不信剩菜里还能剩肉呢？”

  “你就知道惦记吃吃吃，哪天真有人把你拐走卖了，回都回不来，天天打你，看你还笑得出来？”

  江澄说得气咻咻，指着贵宝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差点就拍桌子了。

  “贵宝，老大说的没错，卖了你才不是给你过好日子呢。我爹说要饿死了和没良心的人才会把家里小娃子卖了呢。被卖了的小娃子都是不要了。”二毛边仔细扒拉着碗边的饭，边盯着贵宝认真道。

  “那，那我不卖给别人啊，我卖给婶婶啊。卖给婶婶不就还能见到我奶和你们了？婶婶才不会要我一直干活呢，我照样还能天天和你们玩啊。婶婶也不会打我的，婶婶还给我白米饭、肉和零嘴吃。我就卖给婶婶就好了。”贵宝缩了缩脖子，不甘心地扭了扭身子小声道。

  “不要你。”小豆子给这么个不要脸的气着了，“夏夏不要你，你就只会吃，要买也是买我。”

  “就买我，我能跟婶婶哼一样的话，婶婶喜欢听。”

  “不买你，买我，我跟阿元最好。”

  “买我。”

  “买我。”

  ……

  两人为了冯时夏到底该买哪个争得不可开交，脸怼脸的，差点都要咬上了。

  “嘻嘻嘻，买我？”喜娃子看来看去，觉得实在有趣，不自觉跟着说了句。

  孟氏大惊，失笑地摇摇头，颠了腿上的小孩一颠：“不，卖。”

  话题说到这，冯时夏才大概明白了之前小胖墩说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劳动致富，而是人口贩卖。

  她顿时有些哑然。

  在这里，这个话题竟然是孩子们随口就能提起的。

  这说明即便整个大环境看起来没有到糟糕透了的地步，人口买卖都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就为了拿换得的钱让剩下的人能吃穿好点。

  多离谱的事啊，可在有些不知事的孩子眼中，这似乎还是件幸运的事。

  或许对在原生家庭里遭受了数不清磨难的人来说，真被卖到别处了，等伤口结了痂，熬过来的日子真会比在原来的家庭好吧。

  但就算是再苦难的日子，就算被虐待、被伤害，孩子对自己的父母和家庭总是有着无底线的包容。

  再痛再难，他们都愿意忍着留下。

  因为他们的内心始终在期待那些疼痛和伤口变成温暖和关怀的那一天的到来。

  他们相信一切都是有理由的，家人如此都是有苦衷的。

  他们始终愿意去理解，愿意去相信爱，也只能相信爱。

  而不是从此就变成无亲无故的孤儿。

  所以，无论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被卖出，黑夜后四野再无归处的那种茫然，被生生割断的那个伤口岂是那么容易痊愈的呢？

  而又有多少家里不少那么一口饭吃的孩子是还陷在对未来无数的憧憬中就被彻底被抛弃了呢？

  懵懂无知的他们在远去的路上或许还以为这只是一次不普通的走亲戚，或许还盼望着家人隔几天就会来接自己，或许还懊恼家里某处自己的小玩意儿没收拾好，或许还遗憾跟小伙伴约好明天去做的事情做不了……

  他们还不会明白，这次分别或许就是永别。

  这个话题在冯时夏的心里渐渐变得沉重，面对两个孩子天真无知的争执，她笑不出来，甚至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一次，这种事情离自己这么近。

  有一个孩子，就这么在别人的几句轻飘飘的言谈里，就走向了自己的未知。

  她忽然感觉到悲凉，感到害怕，浑身有些发冷。

  这不是她该在的世界，不是……

  一种深深的无力和无助紧紧攥住了她。

  她摆摆手让俩孩子停止下来，饭都没吃完，就掩饰性地下了桌。

  背过身的时候，心跳加快，神情慌张又茫然。

  此时，她只想安静地呆一会儿。

  再一次，她涌起了想往外走的情绪。

  才往前踏出第一步，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就让她有了瞬间的清醒。

  四野之大，她又该往哪儿去呢？

  她在这里也没有亲人，没有家啊……

  好像，她其实比今天这孩子更早就成了孤儿。

  收拾好饭桌后，她机械地给几个孩子辅导了一些学习相关的内容，便一个人默默守在了灶膛旁，打着看衣服的名义逃避着跟人相处。

  她更想蒙头钻进被窝，一睡就再不醒来。

  可她还有她未完成的责任，她没有任何借口抛开给别人。

  红通通的炭火传来的热度能勉强让她好受一些。

  她知道自己这样过于懦弱，、情绪也来得太莫名其妙。

  可她从来并不那么好，也从来没有孩子们以为的那样勇敢、能干。

  她的心底也住着一只魔鬼，面对它时，她也胆小、也害怕。

  “你看吧，夏夏不高兴了吧？让你俩吃饭老吵吵。”江澄走在小豆子和贵宝的身后，冷哼一声。

  “要不是豆子说我，我也不会跟他吵呀，我去跟婶婶说说。”贵宝扔下捏得手疼的鸡毛笔就打算下桌。

  “不要你去，我去。”小豆子还是不肯认输。

  “你俩都不许去！我们几个就你俩学字学得最不好，还不老实好好写，夏夏等下过来看了更生气。说不好就气到跟先生一样打手心了。”江澄把两个都喝住，一个都不打算放走，很是有些代班的威风。

  于元左右看看，趁江澄不注意悄悄地摸下桌，打算偷偷溜去找夏夏。

  夏夏不高兴，自己得陪着她。

  只是才走出堂屋，就被人从后头抓了手臂。

  扭头一看，是哑婆婆。

  “我，我去灶屋喝水。”

  孟氏就那么静静看着于元不说话，堂屋桌上就有杯子有茶水，这娃子借口未免找得太差了。

  “我，我想去找夏夏……”于元低头小声承认了。

  “不，去。”孟氏摇摇头，把人强硬地往堂屋带。

  她不知道女娃是怎么突然就难受起来了，但她知道不是这几个小娃子的原因，更不是因为贵宝和小豆子吵架。

  她猜想或许跟贵宝说的菜丫要被卖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