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维实在是想不到以完成缉私指标为工作理想、生活中贪小便宜的老许头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

  许还青并没有说些什么，而是望向窗外，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天空零零星星地下起雨来。

  汽车继续向前开进，趟过地上一处处坑坑洼洼的积水。

  一个多小时后，两人便来到坐落于乌士洲中央区域的大电音寺。

  四面色彩斑斓、影影绰绰的数据电子墙将寺庙包裹其中。

  天空中的雨滴落在电子墙时，一下就被蒸发掉，滋滋地冒出白色烟雾。

  司维为之一惊，真防·火墙？

  而刚到正门口，汽车就被两个持金属棍棒的武僧机器人拦停。

  其中一个武僧机器人毫无感情地提示道：“一应人等，至此下车。”

  他便只好将车停在寺外的地方，和许还青徒步进入大电音寺。

  刚踏入一层的广场，两人便见到两侧卖各色周边商品的店铺。

  只见店员拿着一个泥塑吆喝：“电音佛萌款手办，1/10000手工捏制，只售999联邦币！”

  走过一间店，又看到一位男子举起一件有金属质感的袈裟道：“碳纤维合金袈裟，可预约上门订制！”

  “全自动念经唱佛机，来看一看瞧一瞧！”

  “全自动放生机，懒人行善的福音！”

  “云功德箱，足不出户，功德无量！”

  “互联网佛龛预定，长生的不二选择！”

  吆喝一会儿，还有些店员出来招揽客人。

  许还青连忙摆手拒绝：“不要不要，饭都吃不饱，买来作甚！”

  那些店员只好作罢，悻悻而归。

  两人走到大电音寺主店前，看到一座与电音佛手办外观一模一样的巨大金属佛陀。

  这特别的法相，让司维不由得驻足停留，抬头仰望。

  佛陀全息投影与他见过的正常佛像大相径庭。

  佛陀身披蓝色袈裟，侧歪的头戴着覆耳式耳机，倒坐于莲花座。

  双手仰放下腹前，右手置于左手上，两拇指指端相接。

  其中一只手有条从手腕延伸到手掌的圆润金色金属纹路。

  在佛陀周身附近漂浮着一些音符与佛经文字。

  而在佛陀左右两侧也是一副巨大的鲜红色字体对联投影。

  右方上联：莲花净土，何处此身容入座

  左方下联：电光浊世，与君音续有前缘

  在倒过来的的莲花座之上横幅则是：“如露亦如电”。

  “走吧，电音告别法会快开始了。”一旁的许还青提醒道。

  司维点点头，便跟随着迈上边缘安装暗黄色灯带的长长阶梯。

  大电音寺主殿是一座十三层的宝塔，由塔刹、塔身和塔座组成。

  至于有没有地宫，目前确实没什么办法看出来。

  整座宝塔看起来有些倾斜，但金石结构又显得特别稳固。

  与太虚楼不同的是，电音寺主殿表面铺满佛经文字和音符投影，没有怒目金刚之类的全息人像。

  进入后，走过一楼七道黑色的房门，正亮着提示灯牌“∞”的房门便出现两人面前。

  “到了。”

  许还青刚推开门，司维就看到一幅另类的画面。

  最里面靠墙的舞台用横的竖的白色布匹装饰着。

  一副透明而光亮的棺材摆放在舞台的右侧，路仁嘉安然躺在里面。

  在他交叉覆盖在身上的双手旁，放着张黑色的大电音寺唱片。

  就在棺材下方的舞台侧，有穿着黑色的两个女人，神色沉重。

  而在舞台中央，一个头顶绑着铜色钵盂，耳边挂着覆盖式耳机的僧人站在麦克风前。

  舞台之下折叠椅子只剩下两个空位子。

  麦克风前的僧人见人已到齐，金属义手便拿着金属槌敲了敲头顶的铜色钵盂。

  场中的人都安静下来看向舞台。

  舞台后方的投影幕随即亮起，开始展示一张路仁嘉笑得十分灿烂的照片。

  在投影幕灯光之下，司维此刻才注意到原来在投影幕下面的暗处还有不少僧人。

  前排是用平板操纵电子合成器的僧人。

  后排则是混合站成一排的僧人和尼姑。

  里面也有不少人都安装了义肢。

  同样地，他们也头戴覆盖式耳机。

  在麦克风前的僧人再度敲击一下头顶的铜色钵盂，双手合十。

  紧接着用平板操纵电子合成器的僧人跟着开动各种按钮。

  几个呼吸间，舞台中央出现一道道光幕。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

  随着舞台中央麦克风前僧人开始吟唱，光幕上浮现一个个所吟唱出来的佛经文字。

  在吟唱的同时，悦耳的电子合成音也伴随着响起。

  紧接着投影幕下混合站成一排的僧人和尼姑开始和声配合。

  “hoo……hoo……hoo……”

  悠扬而绵长。

  吟唱佛经的男声、电子合成音和男女僧人的和声交汇在一起，不仅不违和，相反别有一番韵味。

  在场的人听了，心情变得平和，开始沉浸在8号吊唁厅的这场电音告别法会里。

  “若有众生偷窃常住财物谷米，饮食衣服，乃至一物不与取者，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地藏白言：圣母！若有众生作如是罪，当堕五无间地狱，求暂停苦一念不得。

  摩耶夫人重白地藏菩萨言：云何名为无间地狱？

  地藏白言：圣母！诸有地狱在大铁围山之内……”

  僧人一字一顿地吟唱出来。

  坐在舞台下的司维本来在思考一个问题，

  电音佛真的能超度义肢人吗？

  可此刻的他莫名被戳中痛处。

  自己现在不正深陷于一座无间地狱之中？

  他的心情也完全跟着沉浸进去。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僧人终于吟唱完《地藏菩萨本愿经》。

  可电音告别法会依旧没有结束。

  后排和音的一个尼姑开始走上舞台。

  她将手上的唢呐放到嘴边，演奏起告别的哀乐。

  哀乐如同沉重的铅液在8号吊唁厅里缓缓流动。

  如泣如诉，牵动着场中所有人的心。

  有的与路仁嘉关系还不错的同事，泪水不自觉从眼角滑落下来。

  又过一阵，哀乐戛然而止，铺满舞台的佛经文字也渐渐消失。

  所有僧人们鞠躬后，轻手轻脚地告别舞台。

  满场寂静，没一个人说话，全都望向舞台右侧透明而光亮的棺材。

  今天的主角，安然躺在里面，早已没有了悲喜的权利。

  投影幕上的照片渐渐消弭于虚无舞台一侧的路仁嘉也在无声告别自己的人生。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从这场电音告别法会里抽离出来，缓缓地站起身，深深地舒一口气，走向舞台准备向自己的这位同事作最后的告别。

  后续同事们陆续起身，排成整齐的队伍，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路仁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