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神都，洛城之外。

  这里散布着众多的供天子游乐的苑、观，其中苑有西苑、显阳苑、显明苑、灵昆苑等。

  其中，西苑最大，游乐设施最为俱全。

  耽于淫乐的哀帝在西苑筑起多间荒诞绝伦的裸游馆，馆前台阶以绿苔为被，馆之四周引渠水环绕，多有回旋。

  哀帝挑选十四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美人在裸游馆中长夜饮宴。

  正值白天，“劳累”一晚的哀帝顾奇正在卧榻上休息，身边还有躺着六七个燕肥环瘦的美人。

  顾奇年逾百岁，但保养有道，体格精壮有力，面容丰俊，就是一个中年帅哥模样。

  这时，常侍何信慢步从门外走进，对此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何信年龄与哀帝相仿，身体机能却破败的多，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作为从小侍奉在顾奇身边的宦臣之一，他的一生颇具传奇，顾奇从储君变成天子，他也从潜邸旧臣变成天子近臣，有传达诏令和掌理文书之职，权力极大。

  实际上，十常侍多是顾奇储君时期的旧臣，除了已经身死的高应会，九人中有六人如此。

  见顾奇仍有三分睡意，何信挥了挥手，让一干美人退下，自己驻足一旁，静静等候。

  直到日上山头，顾奇终于清醒过来。

  何信从侍从手上接过一个绿意盎然的翡翠碗，贴心地递过，说道：“陛下，虞美人亲手调制的琼浆玉液，有清神醒脑之效。”

  “虞姬调制手艺，更上一层楼。”

  翡翠碗中，盛着小半碗散着星点的半透明液体，因入口味美如甘霖，又有清香飘散，被取名琼香玉液，皆是珍稀超凡物资酿制而成。

  喝了一碗琼浆玉液，顾奇精神一震，苍白的皮肤恢复一些血色，问道：“今日有何事处理？”

  他在西苑已有半年之久，不理朝政多日，平日里，一些朝中正事皆由十常侍操手，根本不用他担心，除非是实在解决不了的重大事情。

  十常侍把持朝政，不断排除异己，把整个朝廷弄得乌烟瘴气，成了一家之言。

  一些忠良之士，不是被打发到地方为官，就是被一撸到底去了官职，尚能留在朝中维持局面的，已寥寥无几。

  何信一脸恭敬地说道：“陛下，没什么大事，只是最近十七皇子在海州有些闹腾。”

  “小十七不是在上州待着？”

  闻言，顾奇起身的动作一止，略有疑惑。

  何信恭敬道：“十七皇子与孙家有些误会，起了一些争执。”

  “海州孙家，孙坚？”顾奇回想一会儿，终于记起孙家，摇头继续道“他可不是易于之辈，这个小十七，朕给他的封地不待，偏要自己取上州，如今又和孙坚起了冲突，怕是心有沟壑，早就看上海州。”

  何信适时地送上一记马匹，说道：“陛下当年远超这般英武。”

  “哈哈，你这个老货！”顾奇笑骂道，随即感叹一声，“小十七类己。”

  何信赶忙附和，实则心中无语。

  本朝这么多皇子皇女，如今只剩下两位皇子和两位皇女，现在看谁都类己。

  随即，他转念一想，陛下日夜操劳，不见任何妃子美人诞下皇子皇女，若是今后再无子嗣，这四位之一可就是未来的天子，此时说一声类己，不足为奇。

  不过最近，陛下提及十七皇子类己的言语颇多，莫不是心中有所决策。

  何信心头闪过许多思量，最近压着大臣的诸多奏折，押而不签，正是向十七皇子卖了好，以便将来能够及时上船。

  这一瞬间，何信想到同为常侍的高应会。

  这个家伙如此好运，遇上一位真皇子，却丢了性命，真不知该说幸还是不幸。

  顾奇微一思量，说道：“小十七要折腾，就让他折腾，若是能扫除地方世家毒瘤，倒是一件美事。”

  “顾成顾鑫那边如何？”

  说这句时，语气平淡中带着一点潇杀，似乎有种淡漠的意味。

  何信赶紧说道：“陛下，已摸清两人周围潜藏的暗阁成员，但是仍未找到剩下的一位长生使。”

  顾奇眼神透露杀气，说道：“半月之内，集中收网，朕要十二长生使生不如死！”

  想到自己无数子嗣被那位神秘的主上以青铜化姓法炼化，他就恨不得将主上抽筋扒皮去骨，凌迟处死！

  到底是谁，在打顾氏一族血脉的主意。

  何信点头称是。

  他知道顾奇已不耐烦，跟随天子数十年，对方的性子早已烂熟于心，若不是两人尚且有用，能引出暗阁的人，两个冒牌货早就被顾奇给杀了。

  就是可惜了自己此前的投资，全部打了水漂。

  谁能想到后宫之中，有多位妃子美人被顾成顾鑫两人暗地笼络，已经成为他们的合作对象，其中就有与何信合作的人。

  天子近臣，可不只有十常侍，枕头风的厉害，有时候比近臣还可怕。

  这一次，后宫怕是要出现前所未有的动荡，希望魏后能够及时稳住大局，不然对方过继十七皇子一事，就绝非可能。

  皇后无嗣，想要过继一事早已人尽皆知，不然多年来的努力怕是全部付诸东流。

  其他三位皇子皇女自小生活在神都，因各种原因被收于皇宫中长大，只有十七皇子，没有任何助力，一成年就被分封他地，不知是何原因躲过暗阁的加害。

  汉神朝，不是其他神朝仙朝，自古以来都是皇子继承大业，如今有两位皇子尚在人世，一人还只有总角之龄，如此一来，十七皇子反倒成了香饽饽。

  人道我贵，非我之能也，此乃时也、运也、命也。

  何信心中不知为何，冒出这样一句，就连他都羡慕十七皇子，本是不起眼的小透明，经此一事变成了得登大位的热门人选。

  或许，该给魏后卖个面子。

  不管是未央宫，还是长乐宫，或是其他宫殿，想在皇宫中单打独斗，创出一片天地，绝对是痴人说梦，好汉还有三个帮，何况是步步为营的争天之地。

  处理完这些事情，顾奇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何信，安排五十名美人到显阳苑，今天朕要驾玉船前往其他苑，大杀四方！”

  何信赶紧称道是。

  他轻车熟路地安排人手，第一时间将天子出行的所有事宜分配妥当。

  近些日子，天子的脾性越来越重，流连于酒池肉林，稍有不顺心，就会大发雷霆，单单西苑之中，就已经有二十几名美人宦臣等被杖毙。

  伴君如伴虎。

  ……

  ……

  椒房殿，魏后正在庭院中散步，此时正是春暖花开之际，园中花卉盛开，端是鲜艳漂亮。

  自从几日前，孔意带着顾桐的准信顺利回归，魏后心中石头落了一半，心情开朗不少，看各种事物顺眼不少，连带着伺候的侍女宦臣日子好过不少。

  在原来，稍有不顺，下人们的屁股就会被赏赐一顿板子，变成花一样的红。

  就像现在，多位侍女侍奉在一旁，有眼力劲的，还会附和一句，讨得魏后的欢心。

  她现在的心情就像天上的太阳一般，格外的晴朗。

  忽然，有宦臣从外面走进，来到侍奉在一旁的孔意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孔意挥挥手，对方退了下去。

  见魏后驻步一牡丹花前，他走了过来，低声道：“少君，十七皇子已经启程。”

  魏后抚花的手一顿，展露笑容，一时间心情大好。

  她视线一转，落在孔意身上，说道：“孔意，此事一成，你便是头功，本宫不会亏待你。”

  孔意摇头，说道：“奴婢不敢邀功。”

  此话确实真心，他和皇后的关系，有点像何信跟天子，都是从潜邸旧臣转变而来，而且，不像在天子身边，可以手握权臣权柄，唯一可以作威作福的地方便是后宫管理。

  但是，这些年里，由于皇后无嗣的问题，他大长秋的权利被削弱不少，影响力一落千丈，一些受天子宠爱的美人身边的宦臣，甚至不把他放在眼里。

  当然了，他的眼皮子不会这么浅。

  像这些小人一样捧高踩低，就是授人以柄，取死之道。

  孔意看了看周围，贴近几分，低声说道：“娘娘，何常侍差人传来消息，后宫即将大变。”

  魏后不动声色，挥了挥手，让其他侍女宦臣退下。

  “何信此人无利不起早，会这般好心。”

  魏后有些诧异，好像重新认识对方一样，这般作风可不想是何信。

  这番话引得孔意的认同，何信一向与椒房殿并无来往，在常年无嗣的阴云笼罩下，更是避之不及，为何突然向椒房殿示好。

  “莫非储君已定？”

  孔意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测。

  这个猜测非常离谱，但又似乎在情理之中，不然何信转变的态度无法解释。

  但是，魏后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浮现一抹忧色，储君若是已经定下，过继之事将变得更加复杂。

  “孔意，本宫听说小十七尚未娶妻？”

  魏后望着牡丹花，沉吟半晌，突然问道。

  孔意回想一会，确认地点头道：“确实如实，如今只有一乔氏侍奉左右。”

  魏后正欲开口，忽然有宦臣来报，说是魏卫尉到访。

  “快请！”

  瞌睡时来了枕头，本来有意派人请之过来一叙，没想到这么巧。

  魏严生的孔武有力，国字脸，挂着一副严肃表情，郑重地施了一礼，说道：“臣魏严拜见皇后。”

  “何必如此，都是自家人。”魏后犹豫一下，还是说道，“正有事要找父亲。”

  魏严有些诧异，随即想到什么，说道：“可是十七皇子的事？”

  左右都是亲人和心腹，魏后露出一丝愁色，说道：“今日何信传来消息，说后宫恐有大乱。”

  何信？

  官至卫尉，与对方照面的机会不少，魏严对其有所了解，说道：“他可不会无故放矢之的，可有其他消息？”

  魏后将方才孔意的猜测说出：“会不会是储君已定！”

  饶是历经大小风浪，魏严心中一跳，若是陛下定了储君，过继一事再继续下去，就难了。

  之后，不管继续过继，还是停止过继，情况都将变成截然不同。

  天子之位只有一个！

  皇室内部的动荡，魏严不说了解七七八八，五分实情还是能掌握，知道现今的皇子皇女不多，每一个都是宝贝疙瘩，值得世家官员押注。

  十七皇子一人在外，宫内无半分助力，能掌控一州、不，三州之地，可见其能力，现在盯着他的人，可不止魏家。

  魏严摇头，说道：“不会，陛下的性子你我都清楚，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不会立储君。”

  “可是，何信为何如此？”

  魏后的话让魏严皱尽眉头，何信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让他放弃利益，比杀了他还难。

  “两位皇女有着劣势，与大位基本无缘，三十九皇子比之十七皇子，年龄太小，明面上看，十七皇子机会最大，何信是聪明人，一定看到这点。”

  无愧是卫尉，一番分析，直指核心。

  “过继一事，迟不如早，皇后还需加紧时间才行。”

  “父亲，本宫欲为十七皇子张罗一门婚事，你觉得魏氏女如何？”

  听到这，魏严终于明白魏后所说之事。

  “在陛下眼前不可。”

  这句话说的很有水平，让魏后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如今，顾奇对魏家的防范之心渐浓，若是过继之事和张罗婚事一起办，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除非没有顾奇。

  但是看顾奇的状态，健康得很，没有意外，再活几十岁也不奇怪。

  “魏氏不可，但有人可。”

  魏严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传音入密，直入魏后的耳中。

  听完对方的话，魏后有些讶然，认真考虑一番，觉得十分合适，既能以此拉拢顾桐，又能在顾桐得登大位之后，有一股强大的助力。

  若是成功，可延续魏家今后数百年的传承。

  魏后眼神中带着一抹光彩，说道：“如此，还请父亲尽快安排此事，小十七已经在赶往神都的路上。”

  “放心，臣立刻去办。”

  魏严同样有些振奋，原本只是在朝会之后有些憋闷，想看看女儿近态，不想还能得到这么一个好消息。

  目送对方离开，魏后没了赏花的心情，转身往前殿走去，几步之后，又对孔意吩咐。

  “孔意，你取本宫信物，亲自去一趟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