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德子愣了愣片刻，垂下眼不知该如何开口。

  殿内又安静了下去，姬辛却看不进手中的书，翻身站起，书被放在软榻旁的小几上，双手整了整领口，

  “不是要放蝴蝶？走吧。”

  一群宫人浩浩荡荡跟在姬辛身后。

  宫人手提宫灯站在姬辛身后，小德子将琉璃瓶的盖子打开，瓶身横放拍了拍，而后蝴蝶从里头飞了出来。

  乳白色的双翅，是最常见不过的蝴蝶。

  蝴蝶脱了桎梏，就径直往前飞去，姬辛眯了眯眼，眼底也带了些兴趣，抬脚就跟在蝴蝶后面。

  蝴蝶飞得时快时慢，偶尔从花丛中过，偶尔又绕着廊柱飞了两圈。

  姬辛走了有些功夫，渐渐觉得乏味。

  皇宫并不小，即便姬辛登基九年，也有许多地方不曾去过。

  就比如前面这条红墙青石板的道路，两边皆是宫殿。

  蝴蝶在路中央停下。

  那里没有鲜花也没有绿叶，就是光洁的普普通通的青石板而已。

  小德子一愣，这蝴蝶停的位置，恰好是两座宫殿之中，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姬辛见蝴蝶停下，自己也停了脚步，半眯着眼看着不仔细看万万看不清的蝴蝶，轻笑一声。

  他是真魔怔了。

  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看会儿书呢！

  一甩袖子，姬辛转身就要原路返回回自己的紫宸殿去，小德子一愣也是连忙跟在他身后。

  才走了没几步，宫门打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明显，几个粉色襦裙的宫女走出来，个个手提灯笼，眉眼微垂。

  脸庞在灯光下显得越发柔和。

  “陛下。”

  姬辛有些好奇地一挑眉，随即看向旁边的小德子，小德子会意，轻声说道：

  “陛下，可要进去看看？”

  进去看看？

  姬辛下意识摇摇头，天色不早，他今日上了早朝，现在只想回去睡一觉，可是……

  那停在青石板上的蝴蝶不知何时扇动了双翅，乳白色在黑暗中不算显眼，从远处而来，而后……

  停在了姬辛肩头。

  纵有灯笼照于身侧，姬辛却还是只能看见那片不显眼的乳白。

  年幼时姬辛追逐过蝴蝶，于一片废墟上，砂石铄铄，上面还有干涸的血，伴着难闻到极致的气味。

  却也有一只乳白色的蝴蝶。

  姬辛捉到了它。

  他看的很仔细，那蝴蝶的双翅上有无数鳞片，乍一看像密密麻麻的眼。

  后来那只蝴蝶死了。

  因为姬辛被侍卫找到，他们必须马上转移到另一个地方，那只蝴蝶带不走，或者说是不好带走。

  于是姬辛捏死了它。

  心里也没什么感觉，和看到路边有朵野花长得漂亮，而后随手一摘一样，花看够了，到底是野花，下一瞬就丢了。

  于是姬辛又点点头，“那就进去看看吧。”

  姬辛跨过门槛，两侧是提灯的粉衣宫女，身后是十来个宫人，看着阵仗很大。

  只是在走进这宫门以后，宫人静悄悄停在了原地，最后还跟在姬辛身后的，除了小德子就剩下了两人。

  宫内很安静，或者说，这片皇宫就该是安静的。

  这宫里的人，甚至是睡着了也要闭紧嘴，生怕祸从口出。

  没有人，姬辛走了一步，两步，三四步。

  都没看见人。

  突然——

  “才人，你小心些！”

  姬辛闻声看去——

  院内有一颗极大的梨花树，躯干大抵要两个人合抱才能围住，树干斜搭着一个长梯，三个宫女正扶着梯子。

  往上是白色的裙摆，虽层层叠叠，可看起来并不繁琐，倒有种清新飘逸之感。

  裙装纯白，随风而起，姬辛的心也不由高高提起，书很高，梯子也很高，要是摔下来，免不了也吃点苦头。

  素白的手用剪子剪下一枝梨花，姬辛似乎也闻到了那梨花香气。

  她有一双极为动人的丹凤眼，斜斜往下看来，眼眸清澈见底，梨花被拿在手中恰好挡住了半张脸，说不清是梨花白还是脸庞白。

  也说不清是梨花美还是美人美。

  姬辛呼吸一滞，袖袍下的手就握成了拳。

  忽而那枝梨花被移开，露出精巧的下巴，每一分弧度都恰到好处，梨花雪白，却比不上美人如玉脸庞上那一点朱红。

  她似乎也看到了姬辛，唇边笑意一顿，而后有些慌乱地垂下眼，急急忙忙下了梯子，快步走到姬辛身前三步，而后才停下。

  方才那一般形色匆匆，可临了到了姬辛跟前，却似乎觉得羞怯，一手还拿着梨花，握着树枝的手渐渐收紧，

  “陛下。”

  “你是何人？”姬辛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江南廉氏诗青。”廉诗青低着头抿着唇，看起来就是爬梯子摘梨花却被姬辛看个正着而有些不好意思。

  姬辛的目光将她从上至下一一扫过。

  确实是个美人，今日的见面……

  也确实别出心裁。

  姬辛不说话，廉诗青也低头不语，看起来就像是被方才变故吓到而有些不知所措。

  她心里确实打着嘀咕。

  夜色蝴蝶，梨花美人，她自认没有一个环节出错，更何况配上的还是她这张得天独厚的脸。

  姬辛不说话，是被迷住了，还是……

  姬辛收回了看向廉诗青的目光，袖袍下握成拳的手也缓缓松开，而后一伸手，“梨花。”

  廉诗青先是一愣，而后飞快抬头看了姬辛一眼，双颊也适时飞上红霞，慢慢将梨花递了过去。

  姬辛接过梨花，拿到眼前仔细端详。

  梨花五瓣，花色雪白，花萼却是浅绿色的，上面坠着十来个浅粉色的花药，姬辛伸手碰了碰，沾到一指头花粉。

  “这梨花，”姬辛拿着梨花轻笑一声，桃花眼看向廉诗青，“挺好看的。”

  廉诗青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面上的笑容刚刚扬起，却见姬辛一把丢了那刚刚才被他赞一声好看的梨花。

  梨花被丢在地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而后，明黄色的锦靴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

  碾了碾。

  花汁流了出来，将地面晕湿一小片。

  姬辛收回了脚。

  “可惜朕不喜欢。”

  廉诗青一下僵住，旁边的宫人也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