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无足轻重罢了
作者:古文友      更新:2022-05-03 01:43      字数:2513
  佩玖还未推开门,就听到了里面压抑着的哭声。

  手上的动作一顿,转过身背对着房门,闭上了眼。

  汤药装在食盒里,短时间内不会凉。

  可是里面的姐姐……

  佩玖知道,谁也帮不了她。

  她能治好侯嫮身上的疼,却医不了她心上的伤。

  侯嫮不需要别人的劝慰,也不需要莫须有的关怀。

  她足够坚强足够冷静足够理智,她会自己疗好伤,再出现时,又是那个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的天越太师。

  里面的哭声渐渐小了,佩玖转过身面对着房门口,弯了弯唇,故作轻松的喊了一声,“姐姐。”

  房内的侯嫮早已擦干了泪水,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

  只是头低着,看着左手拿着的那条手帕。

  佩玖才一推开门,就发觉屋内的血腥味比她离开时要重上一些,心里咯噔一声,食盒放在桌上直接走到了侯嫮面前。

  仔细上下打量着她。

  衣物上没有血,倒是手里拿着一条沾了血的帕子。

  佩玖定睛一看,随即愣住,那条帕子,里面……

  姐姐看到了……

  佩玖别过头不去看侯嫮,好像什么也没发现一般,“汤药来了,姐姐什么时候喝?”

  侯嫮收回看向手帕的目光,将其放在床边,眉目清浅,“现在就喝吧。”

  佩玖点点头,将汤药端来。

  黑乎乎的,倒是不苦,是酸甜口的,喝多了有些腻。

  侯嫮一口喝完了。

  才放下药碗,就看见佩玖伸来一只手,两根手指捏着一颗酸梅。

  是她前几日常吃的酸梅。

  “我不吃。”

  莫名的,侯嫮的声音很冷,直接将佩玖的手推开,碗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佩玖捏着那颗酸梅,有些不知所措。

  话落,侯嫮眼睫颤了颤,也反应过来是自己言语有些过激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侯嫮深呼吸一口气,朝佩玖笑了笑,“我不喜欢吃酸梅。”

  不喜欢……吗?

  佩玖将手缩了回去,那颗酸梅被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确实挺酸的,不太好吃。

  侯嫮看着佩玖的动作欲言又止,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早些回去休息吧,这几日编纂医书,会不会很累?”

  佩玖摇摇头,“不累。”

  又接着说道:“医书快编纂完成了,到时候我就不用出门了,姐姐有什么事情……”

  佩玖看着侯嫮,“都可以找我。”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侯嫮抬起头,眼中还带着一点水光,笑意莹莹,“好。”

  一扇门,隔开两个人。

  里头那个坐在桌前磨着墨,外面那个捧着食盒神思不属。

  佩玖走的很慢,她的房间离侯嫮的房间并不远,却走了一柱香的时间。

  脑子里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那个孩子,那个被姐姐落了的孩子,是谁的?

  佩玖停下脚步,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两月以前,姐姐在城外遇刺那次,她……和宫铭,在城外过了一夜。

  呼吸一凝,佩玖的眼眶就悄悄红了。

  那个孩子……会是宫铭的吗?

  …………

  桌前端坐的侯嫮手拿墨琔磨着墨,其实腰酸的很,坐直了就更难受,躺着才稍稍好些。

  可即便是不舒服,侯嫮也没有躬着身。

  墨磨完,侯嫮挑了一根粗细适宜的笔,沾了墨,悬腕成字。

  写的无非是些时间还有不知所以云的名词,一个人名未提,可细细看去……

  那些时间连在一起,知者,自知其意。

  贞丰一年,大雪。

  次年,一屋红。

  贞丰三年,疫起。

  贞丰四年,巫山凤佩。

  ……

  贞丰七年,沉香木簪。

  贞丰八年,山洞……

  停下,侯嫮换了个极粗的笔,一划比得上方才写的好几个字。

  沾了墨,重重的,在方才写的那些字上,划了几道横。

  最后纸上只剩下一行字:

  次年,一屋红。

  侯嫮看着那行字出了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轻笑了声,“那日,确实红得很。”

  那日她觉得满目红色不适,烧心,却只是感慨从不相识的两个人就此被绑在一起,周围人还皆是一副叫好声。

  实在可悲。

  那如今呢……

  其实红色……也挺喜庆的。

  侯嫮眼睫颤了颤,抿着唇,脸上就扬起了一如以往的,温和的笑。

  眼底是一片空白。

  什么也没有。

  将那张写了字又被涂了墨的纸随意放在一边,侯嫮写起了别的东西。

  赵王余孽尚在郡南,至今不知是否抓捕成功。

  骁骥营内疑似有细作,也尚未揪出来。

  去年案国退兵以后,两国外交始终剑拔弩张。

  陛下今年十五,亲政能力依旧尚弱,有些事情狠不下心。

  有这么多的事情,她哪来的时间,再去想“无足轻重”的事。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写下对策,也不单单只写了一个法子,更多是上中下三计,写的全。

  海晏河清,不是单单嘴上说说而已,更要付出行动。

  这段时间里,会很累。

  不能在乎自己,也不能太在乎别人,更不能在乎那些虚妄的东西。

  侯嫮自认,做的很好。

  她不在乎自己,也不怎么在乎别人,偶然有错……

  不过当时迷茫。

  许是被蛊惑了。

  嘴角带笑,侯嫮眼帘垂着看着面前的纸,轻轻放下了笔。

  夜早就深了,灯花都挑了两三次。

  侯嫮自己挑的。

  把灯罩拿起来,用针轻轻一拨,火光就会往上窜一下,瞬间变亮。

  随手拿了件斗篷,随意披在身上,侯嫮推开了门。

  外头很冷,冻的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苍白。

  她的左手好像在死死拿着什么东西。

  借着月色,一路走到后院那棵白梅树下——

  侯嫮蹲了下来。

  暖黄的光照着,映着手帕上的梅花,风吹,帕子动,梅花也动。

  玉白的右手拨开表面的落叶,露出被雪浸湿又冻干的泥。

  侯嫮用石头一下一下挖着。

  指甲里进了污渍,指尖被磨破了点,渗出一点血。

  侯嫮,挖了一个小小的坑。

  然后,珍重的,把那条手帕放了进去。

  连带着手帕里的,那个只有两个月就被落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