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末
作者:爱笑的暹罗      更新:2022-05-01 19:24      字数:2289
  回到海棠居是已经子时末了,阿桑强撑着精神,尽职地守在院门口。

  “阿桑。”郁欢站在回廊上唤了声,“替我备热水吧。”

  阿桑急急忙忙跑到她面前,注意到了她的狼狈,却没有多问,装作没看见,“是,小姐,初夏好像生了我的气。”

  郁欢叹息,“无妨。”

  转而回屋,屋里未掌灯,后窗未关,仅透了月色进来,却仍能见着一个人影,她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在这样的黑暗中,两人的眼神仍能交汇在一起。

  是久久的沉默。

  “小姐,水备好了。”阿桑打着哈气道,敲了敲门,却没敢进去,自从上次那般后,她在夜里总有些害怕靠近小姐的闺房。

  郁欢推开门,“你去睡吧,不用服侍了。”

  沐浴一通,神清气爽,洗走了浑身的湿气,也洗走了一些仇恨,她着亵衣,随意批了件红色的外衫,忽地想起了和初夏的对话。

  罢了。

  回了屋,她卧在软榻上,秀发湿漉漉的还未干,她无力道:“我不想杀你。”

  隐在暗里的兰君不知何时手里多了条汗巾,蹲在她身前,替她擦拭着头发,问道:“是那小子吗?”

  当初那眼神的松动,是因为在他身上看见了那人的影子吗?

  郁欢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阖上眼,“我身上再背一条你的命,也不算沉重。”

  兰君没有搭理,仍替她擦拭着青丝,动作温柔,自顾自道:“教主还是会安排你嫁人的,嫁给你喜欢的九皇子。”

  那人的疑心不会因为三言两语便消散,他会试探,如果反抗了,那就坐实了他的怀疑。

  “他的手伸得可真长。”郁欢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些人不在京都,却比在京都的她更有影响力,“末,我身不由己。”

  兰君的动作一顿,“我知道。”

  这句身不由己,便是起了异心,此话不能讲,讲出来了,要么她死要么他亡。

  霎时间,卧在软榻的姑娘已经掐住兰君的脖子,将人抵在墙壁上,郁欢嗓音低沉,又带有些许无奈,“教中我唯一不想杀的便是你,为何非要跟来呢。”

  兰君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就像最开始那样,看着她。

  郁欢的另一只手微微发抖,扬了起来,只需一秒,那只手便可直接穿破男人的胸膛,可惜那只手还是垂了下去,掐着脖子的那只手,也卸了几分力道,她猩红了眼,怒问道:“你非要求死不成。”

  兰君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热包裹着那只冰冷的手,“我也想有名姓。”

  梅兰竹菊四君换了又换,都是没有名字的,死了一个兰君又顶上一个兰君,而末这个字是郁欢取给他的,意为世间已经没了他这个人。

  可他仍旧跑了回来,成了兰君,她许他的生机,要他去寻的自由,他没有要。

  话音刚落,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姑娘仍卧在软榻上,男人手持着汗巾,又蹲了下来,轻柔地替她擦拭着秀发。

  郁欢道:“呵,那我是郁欢还是狼主呢。”

  狼主只有一个,郁欢也只有一个,前者杀人无数业障滔天,后者清清白白大家闺秀,这样截然不同的人生,却是同一个人。

  兰君道,已有几分乞求的意味,“就让我跟在你身边吧。”

  郁欢抬起手,月色穿过指缝,练武之人的手居然没有什么茧,是那么的美好,“我在京都行事,不能和江湖扯上任何关系。更何况,那是教主令。”

  这时是在心平气和地谈着话,也许明日的太阳某个人便看不到了。

  兰君收拾好汗巾,也看着那纤纤玉手,“你身不由己,难道我就随心所欲了吗?”

  郁欢:“你没有理由。”

  除了她,没人受毒限制,因为叛教者,杀起来都挺轻松的,她是不是该高兴,那人如此看得起她。

  “你怎知我没有理由。”兰君苦笑,“我说了我想要个名姓。”

  湿漉漉的头发已经干了,郁欢叹息道:“我们所处的环境,何时允许过我们轻易相信别人的话,末,我不会信的。丑时了,你该多看看太阳,而不是就此隐没在黑夜中。”

  月亮终会西沉的,她予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是吗,那你当初又为何要给我希望呢。”兰君笑,又想起了那个躲在狗洞里的傻小子,心里不免有些嫉妒,“是因为我像他,对吗?那你又怎知我的心思不会像他。”

  郁欢:“是,你像他,可也仅仅是像。”

  只因在黑夜里,兰君的悲伤才敢流露出来,“你信他,我像他,为何不能信我。”

  “你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吗?”郁欢沉声道,“他比你干净!”

  兰君手握成拳,讽刺道:“那你又有多干净。”

  “我是不干净,我们这样的人有哪个是干干净净的,干尽了腌臜事,一个狼主杀得江湖闻声丧胆,一个兰君,接了任务便等于判了人死刑。”郁欢怒,她如何不恨自己,她手里虽无无辜的性命,可那些人又当真不可饶恕吗,她剥夺了多少人生的权利,只为了换自己的命,便可罔顾他人,“你就那么想留在我身边?一起再回到那些年?”

  那是她不想去回忆的岁月,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后来被放了回来,重学礼仪,学习怎么压住浑身的杀气,学习怎么做回一个正常人。

  “是,我就想留在你身边。”兰君看着她,“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可以有异心,我为何不能叛教。”

  郁欢转过头去,“区区教主令,大可不必这么煞费苦心。”

  兰君笑了,“你若是不信我,为何不敢看我。”

  “.....”

  郁欢烦躁地起身,绕过屏风,拉下帐帘,而后在榻上躺下,被褥一盖,闭眼睡觉。

  她信他,除了那些真诚的话,便是前世他的死。

  那都是后来传出来的风言风语,说他是叛教逃了,至于因何为何,好像是失心疯,谁都知道他不着调,谁都信了这言论,她也信了,只知他是死在去边关的路上,死相极惨,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