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年的第一场雪，要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万里之外的莫斯科王宫，年轻的沙皇米哈伊尔·费奥多罗维奇可能还没有意识到，由他默许、由法国国王路易十三提供资助（类似裸·贷），由瓦西里·波雅尔科夫指挥的哥萨克人远东扩张行动，会给沙俄帝国造成怎样的灾难后果。

  136名哥萨克人在过去的两年时间，几乎把精奇里江（黑龙江左岸最大支流）两岸的土著民全部杀死。

  外东北地区，充沛的径流、良好的水文条件，给波雅尔科夫等人的远征行动提供了极大便利。

  冒险者乘坐独木舟，选择夏季出发，在水流和缓的沿勒拿河面顺流而下，避开了西伯利亚泥泞的沼泽和恐怖的黑森林。

  通过猎杀河流沿岸的动物（包括原住民），俄国人获得了食物补给。

  然后像没头苍蝇般在西伯利亚东部乱撞。

  哥萨克人深得大陆另一端野蛮人征服世界的精髓。

  每到一处，他们便向原住民索要貂皮、人参。

  不能上缴的原住民，会被他们直接杀死，手段与同时期英格兰人在北美大陆所为完全一致。

  甚至比西边的邻居还要野蛮。

  据目击者和哥萨克人自己的日记记载：

  当物资不足时——这是十七世纪沙俄帝国远征者们经常会面临的一个问题——他们会吃人。

  从精奇里江到雅克萨城。

  在饿极了的情况下，他们什么都吃，吃老虎、狼、黄羊，吃原住民。

  最后，他们在雅克萨城被十倍于己的清军围困，弹尽粮绝，他们开始吃自己人。

  很多年后，当护国公已经晋升为新汉帝国（版图包括大明蒙古越南泰国日本朝鲜等）皇帝时。

  在由皇帝亲自主持的哥萨克匪帮审判大会上，当刘招孙听到幸存的索伦、鄂伦春族人控诉当年毛子犯下的暴行时。

  这位铁血雄心乾刚独断的君王感到深深愤怒，立即下令将那些投降匪徒全部凌迟处死。

  不过，在天启二年，在那个混乱无序的年代，刘招孙对骁勇善战的哥萨克人，并没有什么恶意。

  因为，即便沙俄没有侵犯大明，没有侵入奴儿干都司，没有招惹开原军，刘招孙也不会放过他们。

  和斯拉夫人一样，护国公对土地也有着近乎狂热的追求。

  只有更多的土地，才能承载过剩的人口，才能实现穿越者远大的野望。

  有明一代，中国人口首次突破一个亿——虽说有些宋粉认为北宋人口也曾达到这个数字，不过这一观点至今没被学界认可。

  人口过剩造成的各种矛盾，在晚明时期变得空前激化。

  僵化的政治体制在大航海时代面前显得手足无措。

  小冰河气候和满洲入侵补刀之下。

  所有矛盾一起爆发。

  于是大明彻底玩完。

  刘招孙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有五年。

  五年时间，凯撒可以征服半个欧洲，第一次世界大战打了一半，人类可以登上火星。

  然而，在这个识字率不足百分之一的时代，他至今没发展出一套超越时代的政治体系，不管是议会民主还是跑步进入社会主义。

  他都没有做到。

  当然，在某些穿越玄幻小说中，主角或许能够实现。

  不过，刘招孙生活在现实中，而非网络小说。

  现实往往是，屠龙少年屠掉恶龙，然后化成比恶龙更恐怖的存在。

  刘招孙将现在开原的政体称为哥斯拉或异形。

  这个怪胎需要不停吞噬，不停扩张，不停进化，不能停止。

  一旦停下，它就有自爆危险。

  类似后世的某西斯政权。

  开原之前发生的几次叛乱，便是哥斯拉暴走的征兆。

  从入关靖难的那一刻起，刘招孙已经认命，他只能做它的代言人或者说傀儡。

  陪它进化，陪它吞噬，陪它灭亡。

  无论征伐倭国还是对抗欧罗巴，都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悲剧的核心就在于梦醒了，却无路可走。

  ~~～

  征服欧洲是泰昌年间便定下的宏伟计划，不会轻易改变。

  而在征服欧罗巴之前，沙俄是必须首先解决的障碍。

  在这个时代，步兵长驱直入横穿西伯利亚当然是天方夜谭。

  所以只能步步推进，稳扎稳打。

  按照原本历史位面，哥萨克匪徒要到崇祯十七年也就是十九年后才会第一次入侵大明黑龙江流域。

  他们最先闯入中国精奇里江达斡尔族居住区，遭到达斡尔族居民的坚决回击，最后不得不逃窜。

  后来，在得到沙俄政府的支援后，顺治八年（1651年），哥萨克匪帮沿黑龙江南下，到处抢掠烧杀。

  他们血洗达斡尔族的栖息地，杀死661人，抢去妇女儿童361人，吃掉其中三分之二，制造了无数起惨绝人寰的暴行。

  此时，满清忙于对付郑成功、李定国等反清势力，无暇全力应付沙俄，而且对沙俄作战一直处于“我进敌退，我退敌进”，进退失据的尴尬局面。

  直到康熙帝平定三藩，这才腾出手来，发动雅克萨之战，击败俄国后，双方签订《尼布楚条约》。

  至此，沙俄在外东北的扩张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至于后来割让外东北150万平方公里土地，那是晚清时期的事情，这里就不展开叙述了。

  因为穿越者的出现，这个位面发生了太多变化，沙俄东扩也提前了二十多年。

  穷兵黩武的刘招孙一年前，在日本，狂揍了英法荷西四国，几乎摧毁了四国在东亚苦心经营半个世纪的殖民势力。

  欧洲人被屠戮被羞辱的消息传回到欧洲后，欧洲各国纷纷叫嚣要对东方异教徒暴君伪君子展开报复行动。

  半个世纪前，西班牙总督征服明国的出兵计划，再次被大家提上日程，在这种好战情绪的鼓舞下，几家东印度公司的股票价格一路飙升，让伦敦和阿姆斯特丹抄底的市民们大赚了一笔。

  当然，但凡稍有理性一点的绅士都应该明白，这种所谓的宣战或是通牒，只是政客们酒足饭饱之后说说而已，类似后世键盘侠们隔空谩骂。

  其实价值不大。

  劳师远征，不远万里去攻打一个一亿人口的大国，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何况对方还有一支实力不弱的陆海军。

  此时，信奉新教的丹麦王克里斯蒂安四世在英、法、荷三国的支持下与新教联盟共同向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发动进攻，并很快便占领德意志的西北部。

  欧洲三十年大战（注释1）正处于最激烈阶段。

  四国的精力都放在欧洲本身，至于遥远的日本海发生的野蛮人抢劫事件，实在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当然，除了口头警告，大家也并非无所事事。

  路易十四他爹，也就是法国国王路易十三，立即向罗曼洛夫王朝沙皇传达了欧洲惩治野蛮人的决心。

  法国王室向这位一心挤进欧洲文明世界的穷兄弟提供了一笔高额信贷（简称高利贷），主要用于支持哥萨克人在西伯利亚以东的惩戒行动，以及俄国人采购法国葡萄酒所用。

  历史称这场惩戒行动为：

  “新十字军东征”，或者“第一次世界大战”

  两个月前，李三光带着他的北方探险队登陆库页岛，继续往西北进发时，遇上了波雅尔科夫和哥萨克人。

  这股哥萨克人便是新十字军东征的前锋。

  李三光虽是徐霞客高徒，游历山川，见多识广，然而，大明境内毕竟没有斯拉夫人。

  而且，以他的三观，也实在想象不到，这世上还有吃人的禽兽。

  徐霞客的徒弟天真的以为，眼前商人装扮的波雅尔科夫，和佛朗西斯、罗曼一样，都是温文尔雅，仰慕天朝文化的文明人，是来投奔护国公的红毛夷。

  于是，在北方探险队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武装到牙齿的哥萨克人发动突然袭击。

  探险队一百五十六人最后只逃出十个，其余全部被杀死。

  李三光的左手被哥萨克马刀砍断，只剩一只手的他在卫兵护卫下，逃回沈阳，捡回条性命。

  在失去意识前，李三光亲眼看到，砍下他左手的那个哥萨克匪徒，正捧着他的左手，像啃鸡爪似得大口咀嚼······

  ~~~~

  “罗刹人是什么？”

  “是北海蛮夷，他们吃人是……”

  “那不是禽兽吗？”

  江流儿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手臂挥动，有节奏的划动船桨，听着一位索伦战兵介绍，不由心惊胆寒。

  这个战兵名叫阿勒萨，在赫图阿拉大战前一年，他被代善派人从外东北抓到辽东，充当守卫赫图阿拉汗王宫的炮灰。

  后金败亡后，阿勒萨在俘虏营待了半年，因为表现优异，得到去矿场教育的机会，挖矿两个月后，顺利通过考核，成为近卫第二军中一员。

  一个多月前，近卫第十二军及建州、海西等部，抽调出三百六十人，组成第二波探险队，从抚远县黑瞎子岛登船。

  三十艘小船运送战兵和战马，沿阿速江逆流而上，朝向库页岛行进。

  在那里，探险队将得到物资补给，然后继续向西北挺进。

  直到最后找到那群袭击战友的哥萨克人，将他们全部杀死。

  ~~~~~

  遇到湍急的河段，辅兵们跳到河岸上拉纤。

  手腕粗细的纤绳套在肩背上，脚下的锋利光滑的鹅卵石，很多人手脚都被石头划破，苦不堪言。

  九月底的阿速江（乌苏里江）夜晚寒风刺骨。

  江流儿把乌拉草塞给一个脚板受伤的火铳兵，让他把垫在自己地窝子里。

  “这样就暖和了，江边潮气重。”

  远处篝火燃烧着，升腾的热气烘烤着战兵们疲惫的身躯。

  阿速江静静无言。

  探险队沉入梦乡，夜不收在十里开外不知疲惫的警戒哨探。

  与此同时，商人装扮的波雅尔科夫率领他的哥萨克勇士们，正乘坐小船，缓缓登上库页岛，开始攻击岛上留守的少量开原军。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注：

  1、欧洲三十年战争：

  由神圣罗马帝国的内战演变而成的一次大规模的欧洲国家混战，历史上第一次全欧洲大战。是欧洲各国争夺利益、树立霸权的矛盾以及宗教纠纷激化的产物。战争以哈布斯堡王朝战败并签订《威斯特伐利亚和约》而告结束。时间从1618年到1648年，欧洲主要国家纷纷卷入，又称“宗教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