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云层，照在灰色的沾着泥土和灰尘的底盘铁壳上，翻掉的汽车几乎是一个仰面朝天的姿势在土坡上斜躺着，四个轮胎在空中旋转了一会儿，停了下来。一个车后门打开了，方自归有些艰难地从车里爬了出来，就看见其他队友们呼喊着围了过来。

  桑妮后来说，第一次去云南给孩子们上电影课，也是阳光会的英雄之旅。

  在大家的帮助下，桑妮和车里的另外三个人都从翻了的车里爬了出来，万幸的是，事故车内的五个人活动活动筋骨，都没什么大事儿，只有些不严重的碰伤。还好车内五人都系好了安全带，而且这段路正好是在山脚下，凌志开进沟里翻在路基边的土坡上，只翻了一个滚，并未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

  之前的山间公路虽然也是坑坑洼洼，可毕竟还是柏油路，而出事故的这段路，是看起来有些狰狞的土路。

  方自归看了看这条路，前方杳无人迹，路面半干半湿，大概前一两天这一带下过雨，小水坑沿着这条路绵延到前面一座山的拐弯处，好像一个个混浊的眼睛。

  云儿说年年都要来这个地方做公益，方自归心想，这个疯丫头也真是有些疯狂，她还说自己是林黛玉二号，简直胡说八道，这条路的路况实在很不黛玉，分明是一条黑旋风李逵之路。

  往沟里开的司机是个小伙子，他为团队做贡献的积极性比较高，但看来他驾车的稳定性比较低，大家后来采访他，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往沟里开是怎样一个心路历程。

  当然，客观情况是这段路的路况确实不好，影响了小伙子心理状态的淡定。而车子开始失控时，方自归和桑妮还算比较淡定，毕竟掌握了一点佛法的理论武器，没有特别惊慌，反正“哐嘡”一声以后，车子就开始斜了，接下来，他们都觉得只能随缘了，这时要跟菩萨打声招呼，估计菩萨不一定忙得过来。但是，同车的另外两个阳光会女会员在车辆翻倒过程中全程尖叫，把本来就紧张的小伙子司机全程吓得不轻。

  出事故的凌志SUV是桑妮自己的车，是为了把电影课需要使用的设备和物品带到云南，阳光会的一个会员从上海一路开过来的。好在这些设备和物品，从昆明出发时就已经转移到在昆明租的另外一辆面包车上了。

  出事地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桑妮打电话给保险公司，客服说救援车要一天时间赶到，这就要耽误事儿了。

  保险公司一时间指望不上，方自归立即研究如何自救。毕竟方自归去过两次沙漠，有一定的车辆救援经验，后来方自归就做救援的总指挥，团队里的十几个男人先用人力把车子翻过来扶正，再找了一根拖车绳，把凌志和那辆在昆明租的长城越野车连起来，然后长城在前面拖，凌志车后面还有人推，方自归坐在凌志车里踩油门把方向盘，总算把凌志重新弄上了公路。

  虽然凌志的外壳有些变形，有个车门打不开了，车还是可以开。凌志被重新弄上路基后，方自归对大家喊了一句振奋人心的口号：“任何困难都难不倒英雄的中国人民！”

  在大家的笑声中，方自归亲自驾驶凌志做为车队的头车重新上路了。后面的路，方自归做司机，桑妮做副驾，两人就一边聊着天，一边继续向位于中缅边境的澜沧县前进。

  聊完了方自归的两个新的投资项目——英雄之旅和Doctor Fang，桑妮说：“哥哥，我也有两个新投资耶。”

  方自归笑道：“是吗？说说看，也许我可以帮你分析分析前景。”

  “其实总共是三次投资。”

  “你说，怎么个投法？”

  “在我们这个领域里面，有个创业公司是做智能美工机器人的，就是页面设计啊什么的用人工智能来实现，这样就替代掉很多重复性的人工劳动嘛。”

  “你们这个行业也用上人工智能啦？”

  “是啊。因为我们是上下游单位嘛，我就跟这个公司的创始人也认识了。然后他就缺钱。当时，我就投他，结果呢，合同谈不拢。实际上谈已经谈成了，就差那么一个条件没谈拢。但是呢，当时正好春节前后，他资金链已经断了。断了以后呢，他就来问我，他说，桑姐桑姐，我们也谈了几个月了噢，你能不能先给我一笔钱？因为有一个条款没谈拢嘛，我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谈好了，钱再给你啊。他就说真话了，他说，我工资发不出来了。那我就说，那好吧，我就打给他了。但是呢，钱打给他以后，这个理工男也很轴，他就始终摒牢那个条款不让步。”

  方自归小心地转动方向盘绕过一个小土坑，“什么条款呢？感觉好像挖他祖坟一样。”

  “我想去做他的整个市场的营销。”

  “哦，果然是挖了他家的祖坟。”

  “哈哈哈，也没有吧，我们是优势互补嘛。”

  “嗯，怎么说呢？”

  桑妮便娓娓道来：“因为他跟我是上下游嘛，他属于做设计，我是提供素材，我们的客户是同一批呀。这个人做技术出身，他也不擅长做营销，我本来希望我投他，我不是纯粹做投资，因为我也不去赚那种钱的，我是想上下游整合，生态嘛，我做一点投资，然后成为兄弟公司，业务上相互也能够支援，互补，共享，对吧？

  “然后，可能也帮到他，当然也帮到我，当时是这样想的。其他条件我全谈好了，就这一条，他死活不肯。

  “他说他觉得他这家公司未来很有前景，未来也涉及到第二轮第三轮投资，觉得大家是不是有什么利益关系什么的，反正有顾虑。当时我说，如果你觉得全盘交给我们有难度，我们就拿一部分，比如只拿华东市场，甚至我说只拿SH市场，或者ZJ市场都可以，但他就是给我一个省都不愿意，就这个条款没谈成。

  “但因为他急需用钱，我又把钱给他了，就是打了一半，结果最后没谈成嘛。其实他也把钱花掉了，他也没办法退给我，后来合同也这么签了，就是少这条条款。

  “他就这样子苦苦撑了一年半，后来终于下一轮融资融到了，融到以后呢他来问我，他说，他前面也说过那笔钱算他借我的，他先用着，后面融资进来以后，我们到时候看怎么弄。因为我当时想嘛，他也确实很辛苦，也到那个点，对我来讲，多这笔钱少这笔钱呢，也不是那么很在意，他不同意那个条款，其实我反而是有些在意的，因为当时我投他就是为了这个嘛。

  “好，结果他融到资了，他跟我讲，那时他估值还蛮高的，他说桑姐，要不这笔钱我现在还你？我说也行吧。然后，他就原价还给我。”

  方自归惊讶道：“啊？原价还你，那你不是亏大了！”

  “我就亏了嘛。当时他们估值是三个亿，我占10%，那就应该是三千万。当时给了一半嘛，如果真的按合同来退出啊，至少是一千五百万。但是他就按原价退了我几十万。当时呢，我就觉得，这家伙，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没句话噢。一般嘛，我们大家做商业的，至少说，要不你看利息算一点？当然其实我也不是在意那个利息。”

  方自归点点头，“绝对不是。为了利息，就不干这么高风险的事儿了。”

  “对。可他连这事儿都没提，也挺奇葩的。他没提，我也没响，就……好吧。”

  “这种人呢，就是那种智商很高，情商极低的一类人。我团队里也有这样的人，你把他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他也能发挥很大的作用，但这种人带团队肯定不行。”

  “他就原价退给我，这件事儿也就过去了，我也不跟他计较。”

  “妹妹，你太善良了。”

  桑妮继续把她的投资故事讲下去：“结果呢，过了大概有半年，他竞争对手来找我。因为我们在这个行业里还是有名声嘛，人家也是想利用我们的资源。然后我们一聊，他就直接说，你有没有兴趣投我们，我呢也没多想，说可以呀，那你看价格多少嘛。他说，桑姐，听一个朋友说，你投了盛慧……就是前一家做智能美工机器人的创业公司，他说你跟盛慧有这么一个故事，是不是真的？我说是真的。

  “因为他说的那个朋友，跟我关系也比较好，圈内嘛，他跟那个朋友也挺熟的。他说，他基本上按……因为当时他已经进入到下一轮了，他说就按前一轮的价格给我，那价格就差不多要差了十倍。

  “而且没有任何谈判，就是下午碰完，问了我这句话，我说可以投，他就说投五十万算10%吧，就这样的！

  “所以，我会觉得噢……人生真的是，究竟是得还是失呢，是不是？我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

  “这家公司第二件事情是什么，它要做智能修补这个项目，同样因为我们有巨大的素材库嘛，图片库嘛，他就来找我。因为他是懂人工智能，是个技术公司，没有这些资源。

  “他跟我一说，我说好啊，我说叫我们修图的部门跟你对接一下好了，也没说回报也没说什么，你就做吧。

  “然后过了差不多一年时间，雏形就出来了，他又来找我，说我们能不能专业方面给他讲一讲修图要怎么修啊，规则是什么啊。我就再让他们对接，对接好以后，他说，桑姐，我问你一个问题噢，他说这个项目我是想把它独立出来成立一家新公司，你怎么看？

  “我说可以呀。因为两个项目本身的客户群体和它的资源配置各方面都不一样，按道理你应该要独立出去。他说好的，然后呢，第二次再见面的时候，他就说，桑姐，我想送你10%股份。

  “就这样的！

  “虽然这家公司目前也还没有完全成功，还处在第二轮，但是我体会到什么，人生你不要太纠结得失。

  “我做的投资我都是没怎么谈判的，但是，恐怕最后还真赚到钱了。

  “另外一个投资也是这样子啊。我十三楼嘛，十四楼有家公司是做文化艺术的，就是琴棋书画，什么昆曲，陶艺，茶道，花道，香道，古琴，做这些教育，老师大部分也都比较高端。这家公司的老板呢，挺年轻的，但是还蛮有格局的。我们之前不认识，后来我成为他股东。怎么来的呢？很搞笑。我不是去学‘种子的力量’那个课，老师说要去种种子嘛，要利他嘛，不要天天想什么利他，你就从身边的小事儿做起。对不对？”

  方自归侧头看一眼桑妮，微笑着说：“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