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被警察解救出来的方自归走出那间办公室，看见外面的世界一片狼藉。

  雪白的墙壁上被泼了油漆，办公桌上全是划痕，被砸坏的椅子东倒西歪，会议室的透明玻璃隔断没有了，玻璃渣子碎了一地，前台印着公司标志的那块白色玻璃，出现了几条裂纹，就好像一声霹雳后，白昼里出现的几条曲曲折折的镶着银边的闪电。

  当母司看到刚被解救出来的方自归，看到方自归身上的血迹和下巴上的伤口，当时就炸了。

  一个研发工程师眼睛里噙着泪水，握着方自归的手说：“老大，你没事吧？”

  方自归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没事的，皮肉伤而已。”

  另一个研发工程师说：“老大，你被他们扣住以后，我们研发部的人一个都没走。”

  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一大群工程师，方自归的眼睛热了，“那帮人穷凶极恶的，你们怎么不走呢？”

  另一个工程师说：“我们不会走，我们要保护我们的电脑，我们要跟老大共进退！”

  方自归非常感动，在自己被拘禁的十七个小时里，研发部的小伙子们就守在外面，竟然一个都没走。方自归正感慨，云儿哭着跑了进来。

  云儿也不管周围围着那么多人，抱着方自归就哭了起来，“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我们的孩子怎么办？呜呜呜……”

  方自归抚摸着云儿的后背，说：“现在你知道，万恶的资本家有时候也挺不容易吧。”

  十几个民工被抓，而其余的民工都跑了，因为就连复行自己的员工，在当时非常混乱的情况下，都没办法清晰地指认具体是谁搞的哪一个破坏。因为这件事，复行科技在开发区一下就出了名。

  本来复行科技只在当地官方有些名气，但复行就规模而言，只是个小公司，所以在民间并不出名。而现在大家都知道，开发区里出了一个剥削压榨民工的复行科技，这件事就在社会上传得沸沸扬扬，方自归因此特地去给开发区的领导做解释。

  而这件事并没完。几天后，民工又来捣乱，他们也很有斗争经验，不破坏财物，就干扰大家正常工作，比如突然把电脑电源线给你拔掉，也能把办公室里的小姑娘吓得不轻。

  想起发小凌进是做建筑业的，方自归给凌进打了个电话，把这件事给凌进一说，凌进就给方自归出了个主意。和凌进聊到后来，方自归问了一个很宏观的问题：“凌进，难道建筑业都是这样乌七八糟吗？”

  凌进在电话中说：“层层转包是肯定的，拿回扣是肯定的，多方拿回扣是肯定的，偷工减料也是肯定的。”

  凌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肯定的”，比母司每次质疑老鲍工期，方自归质疑老鲍工程质量时，老鲍拍胸脯说的那么多“我肯定怎样怎样”听上去更加肯定。

  方自归既惊讶又失望，心想真是隔行如隔山啊，万万想不到，建筑业比吻合器业更加混乱，这些年中国造了那么多新建筑，上海的变化可以说天翻地覆，苏州的变化可以说地翻天覆，可这些新建筑的建筑质量，难道就像《金刚经》说的那样，一切有为法都是假的？

  方自归又问：“那这些年全国各地造了这么多新房子，难道都是豆腐渣工程？”

  “也不能这么说。从九八年到零五年，搞了监理制度和一套规范还不错的，一个是追责，一个是大家玩来玩去水平也起来了。设计方也明白了，我设计等级是第七等，你肯定做第五等。要得嘛，那么我给你搞成第九等，这样可以多做预算，多做预算还可以多黑一点，但质量就保证住了嘛。”

  方自归波澜起伏的心情略微平静下来，“哦，原来靠多留余量啊！”

  “另外，钢材的质量啊，水泥的质量啊，砖块的质量啊，施工的技术啊，也都在提高。以前盖一层楼要十四天，现在七天盖一层楼技术是过关的。”只有初中文化的凌进跟方自归聊天，也开始用“技术”这样的词了，可见一定要用发展的眼光看世界，“哈哈，我也看见过五天就拆模，然后就垮了的。唉，工地上什么烂事都有。”

  “什么烂人也都有吧？”

  “是啊。争地盘，争材料，打群架，欺凌，排外……”

  原来在初级阶段，大厦就是在这么野蛮的环境里快速建设起来的……方自归禁不住抚今追昔，对长城的建筑质量产生了一丝怀疑。

  聊到最后，凌进不光出主意，还把海亮和小七这两个高手派过来帮忙。

  母司一番策划，整个行动分为A计划、B计划和C计划，分别由三个不同的团队负责执行。既然建筑业为保证建筑质量要留余量，为保证解决这个问题的质量，也应该留余量的。

  正式行动这天，除母司以外，复行科技所有的员工都没来公司上班。

  当母司一行五人走进复行总部的办公室时，有民工正在里面瞎闹腾，貌似在庆祝胜利，其中对智慧更有追求的一部分民工，聚集在重新装了透明玻璃隔断的会议室里打扑克。这样的办公室，本来是非常吵闹的，然而，当民工们发现这五位不速之客后，办公室里“刷”地一下就安静了。

  安静的世界里，一切运动也都静止了，而因为运动是绝对的，所以这个容纳了三十多个活人的微观世界，突然变得让人觉得非常怪异。

  母司站在海亮和小七身后，虽然看不到海亮和小七现在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们剃着三毫米短发的后脑勺，还是感觉到了前面两位的强大气场。母司心里感叹，广东首席保镖还没说一句话，民工们就被震慑了，这人工费每天四千块的人，跟人工费每天一百五十块的人，气质确实不一样啊！

  “啪！”的一声，小七在一张办公桌上拍了一掌，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你们谁还要在这里闹？”